天光泛白,朝陽未起。


    納妾的府兵隊伍在山道晨霧之中,喧囂疾馳。


    雖說有韓複這個軍司馬在,但兵性隨將,雷州府營的兵卒大多悍勇不羈,行軍嘻嘻哈哈。明明是去替少將軍接親,聊得卻都是窯妓寡婦,粗言穢語不斷,伴著鑼聲鼓聲,驚起一路鳥獸。


    “韓長史,是否需要屬下約束一二?”


    韓複坐在馬上,正心不在焉地想事情的時候,本次迎親的領軍軍候勒馬靠了過來,恭敬地請示道。


    “嗯?”


    韓複思路被打斷,迴頭看了一眼吵鬧不堪卻隊形還不算太亂的隊伍,皺眉不解。


    雷州府營向來這般德行,自五年前他明白朝廷門閥深重,寒門仕途無望,投身陳氏以來,便早已習慣了陳賢霸的帶兵風格。


    這是一支驕橫殘暴的惡軍。


    陳賢霸對他們的要求很簡單,隻要令行禁止,作戰勇猛,其餘皆可。


    包括燒殺搶掠,殺良冒功。


    此時區區喧鬧,又算得了什麽?


    需要約束嗎?


    所以他多看了一眼身旁的軍侯,有些奇怪。


    “長史大人,屬下隻是聽說天怒之後,不少妖物逃離莽林山脈,襲擊山村、行人,故而……”


    這軍侯頗有眼力,見韓複神色不對,急忙低頭解釋。


    “無礙。”


    不過話還沒說完就被韓複打斷了。


    “天怒剛過,鎮魔司、從龍宗等仙官仍在周邊巡天,稍有道行的妖物蟄伏都來不及,豈敢出來找死?至於那些剛剛開明,或初入凝魄,還控製不住獸性,連小妖都算不上的東西,我還不放在眼裏。”


    韓複對軍侯的擔憂不屑一顧。而且他也看得出來,眼前這名軍侯有特意表現的痕跡,顯然是想在他這個校尉心腹麵前刷點好感度,不然不會一開口就叫他“長史”。


    誰說大頭兵都是莽夫?


    行伍有行伍的人情世故。


    “我記得,你叫沈望?”


    “長史大人恕罪,是小人有眼無珠,還請大人責罰。”


    見韓複似有不悅,軍侯沈望急忙躬身請罪,看起來甚是慌亂,若不是還在馬上行軍,隻怕已經跪在韓複麵前。


    “行了,安心趕路便是。若真有妖物,即便是沒有我,沈軍候你一個後天絕頂,率一百兵士結成軍陣,兵煞神威,足以圍殺尋常妖獸,不足為憂。”


    韓複擺擺手,不以為意。


    “是,屬下謹記。不過長史大人先天之上,道行精深,才是真的神威蓋世。”


    沈望恭敬應諾,隨即順水推舟,拍了個不大不小的馬屁。


    這次韓複是真有些詫異了,多看了沈望幾眼,笑著道:“嗬嗬,你這個武夫有意思,有幾分機巧。沈望是吧?我記住你了。”


    “長史大人但有所差,沈望赴湯蹈火。”


    沈望聞言大喜過望,急忙拜禮。


    赴湯蹈火?


    對於沈望的宣誓,韓複隻是笑了笑。


    他不過是覺得此人比行伍裏其他莽夫多了幾分馬屁功夫,頗覺有趣罷了,並不指望這人能幫到自己什麽。


    先天與後天的差距,猶如天淵之別。


    沈望作為百人軍候,有著後天絕頂的強大武功,真氣離體,可殺人於十步之外。放在凡俗武林之中,妥妥的絕頂高手。


    不過,他韓複乃是先天修士啊。


    雖然隻是先天第一境,煉氣境。但是如果他想,隻需抬抬手,便可輕而易舉地把沈望按死在百步之外。


    不論何種後天真氣,也不管多麽渾厚,在一縷先天真元的麵前,都猶如車輪前的螳螂,不堪一擊。


    先天之上,是為天人。


    在力量層麵上,已經脫離凡俗。


    真出現他一個先天修士都搞不定的事,沈望一個後天武夫就算是真的撲湯蹈火又有何用?


    至於妖物,就如韓複先前所言,自天怒之後,鎮魔司圍剿旱魃失利,天子震怒,各路仙官已在莽林山脈區域,包括周邊,反複滌蕩。


    如今隻要是稍微有點理性的妖物,都恨不得埋地三尺,躲都還來不及,又怎麽敢出來鬧事?


    那些出來作死的,都是些道行低微的妖獸罷了,連小妖都算不上。比如前些日子被少將軍斬殺的熊妖,便是一頭開明境的妖獸,本能大於靈智,空有力量而愚笨。


    此類妖獸,他韓複若是遇上,雖然做不到如少將軍那般輕鬆,一戟斬首。但憑借他煉氣境後期的道行法力,和一手曾威名赫赫的家傳“解煩槍”,誅殺區區妖獸,多費些力氣就是了,沒有什麽可擔憂的。


    就算是凝魄境的妖物,他手中一杆極品武兵“瀝泉槍”也不是吃素的,四十九道重水法印加持,能使他的解煩槍法如虎添翼,越境鬥一鬥也未嚐不可。


    人族乃萬物之靈長,自身不足自有法器補之。


    區區妖物,縱然天生強橫又有何懼?


    真有不開眼的妖物膽敢襲擾迎親隊伍,說不得少將軍還要為自己請上一功。


    若真如此,那官複長史一事,也就合情合理了,省得他還要背負一個靠“帶兵迎親”來升遷的媚上之名。


    想到這裏,韓複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了一抹微笑,目光瞥向山道左右。晨霧幽暗的山林,讓他眼中不禁有了幾分期盼。


    “長史大人,前麵就是徐聞縣城了。”


    可惜,一路無妖,風平浪靜。


    待沈望提醒他時,縣城的輪廓已在眼前。


    “整隊!”


    “進城迎親!”


    韓複遺憾地看了一眼平靜的山林,隨後策馬喝令,整肅隊伍,威風凜凜地直取城中黃府。


    黃府裏,披紅掛彩,喜氣盈盈。


    大小姐的閨房中,身披嫁衣的黃玉瑤對鏡發呆,雙眼微紅,淚光粼粼,卻又倔強地強忍著沒有落淚。


    “小姐,該走了。”


    直到身邊的丫鬟平兒提醒,她才迴過神來,深吸一口氣,道:“走吧。”


    美人如玉,此時紅妝更是豔麗。


    可惜眉宇間的忐忑與愁苦,直到紅蓋頭落下遮住,也未曾散去半分。


    她不想嫁人,可嫁不嫁由不得她,甚至她的父母都已經做不了主。


    權勢遮天之下,為了保全黃家,她必須上這個花轎。


    “等等。”


    突然,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到門前的黃玉瑤,拉住了丫鬟正要開門的手。


    “小姐!”


    在丫鬟的驚唿聲中,黃玉瑤一把掀開紅蓋頭,轉頭看向牆上那副“猛虎圖”。


    “笨笨山君,你可一定要來啊。”


    她輕搖紅唇,雙目通紅,可憐楚楚中充滿對未來的恐懼。


    這一刻,一位十五歲少女所有的希冀,都寄托在了某隻老虎身上。


    ……


    “嗯?”


    一頭正在山林裏飛奔的老虎若有所感,突然停下腳步。


    “難道有人要害我?”


    李伯都小心翼翼地左右顧盼。


    隨後閉上雙目,身上細毛無風自動,金紅、銀白交錯的條紋似有光華流動。


    運轉妖力,可放大他天生的靈覺感知。


    尤其是在修成“太一妖炁”之後,他全力感知之下,十裏之內,空中飛蚊、土裏蛐蟮、水裏蜉蝣,他都如掌上觀文。


    “沒有?”


    然而,除了幾頭躲在地底、樹洞裏的小妖獸,一無所獲。


    “嘖,難道是被大雀妖君那個鳥人打出陰影了,疑神疑鬼的?”


    “不行!趕緊搶完親,然後迴山了卻心結。”


    “念頭不通,仙路不通,必須幹它!”


    李伯都現在信心滿滿,滿腦子都是找大雀妖君幹架。


    他相信自己的靈覺感知,雖然大雀妖君是精血境,而他不過初入凝魄,比大雀妖君整整低了一個大境界。但“太一妖炁”給他的感覺,太過神異強大。


    如果大雀妖君打他那天沒有藏拙的話,那他無所畏懼。


    嗯,保守估計五五開。


    況且這不隻是他個人心結的問題。


    八戒這個可憐的豬頭一無所有,就青石子這麽一個寶貝。他必須盡快拿迴,以免夜長夢多。要是那鳥人拿去上貢,獻給土地就麻煩了。


    據他所知,土地的境界更高,且有神位加持,道行莫測,絕對不是他現在所能冒犯的。


    “不過現在還是低調點,出門在外,不比在家。雖說家裏也挺危險的,有惡神兇妖。但外麵更危險,人道世界對於一頭妖怪來說,殺機重重。此地已經脫離羅浮範圍,按照大雀鳥人所說,被人族仙官碰到必死無疑。”


    李伯都生性穩重,雖然自信滿滿急不可耐地想要越境幹架,但還沒膨脹到失去理智。


    “凡苟道者,必須有隱藏、逃跑、保命三種技能,我也得想辦法搞些這方麵的護道之法。”


    他盡可能地收斂自身妖氣,在山林裏奔跑的腳步也放輕了許多。


    不過他現在的模樣,實在是過於耀眼,體態矯健威猛,皮毛赤白條紋交錯,隱泛金銀光華,仿佛日月之光在他身上流淌,散發著美麗的神異色彩,以至於他有些苦惱,在奔跑中盤算著未來的苟道修仙計劃。


    別的先不說,他覺得隱藏氣息和遮蔽自身神異色彩的斂息幻形之術勢在必行,不然以他現在這個賣相,遲早出事。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書上的信息都告訴他一個殘酷的事實。


    那就是修士都喜歡拉風的坐騎。


    說實話,就在方才路上,他在溪邊淺灘照過自己的模樣。當時他腦海裏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那就是他如果是人族修士,也想把自己收為坐騎。


    一頭赤白斑斕,身披日月,獨一無二的虎妖。


    雄健美麗,威武神異。


    騎出去羨煞旁人啊。


    “不行,如果暫時找不到斂息幻形的術法,我就潛伏閉關,苟到精血境,能初步化形再出來浪!”


    李伯都越想心裏越發毛,身上流轉的妖氣再收幾分,腳下的步伐也不由又輕幾分。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是那麽耀眼。


    在晨霧彌漫的山林裏,如同一顆絢麗的流星在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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