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西麵莽林山脈方向,突有大火衝天,燒紅半邊天。


    秋涼的深夜,炙熱猶如三伏天。正在睡覺的人們皆被熱醒,汗流不止。


    旱魃!


    詭異的現象引發恐慌,人們紛紛跳入水缸。


    直到西麵傳來一聲淒厲的嚎叫,非人非獸,聞之讓人心悸。


    隨後火光消失,氣溫才恢複正常。


    第二日,城隍廟閉門,百姓看到有渾身濃煙滾滾的修士落入城隍廟,而且不止一個。


    隨後,有消息在城內傳開。


    昨夜鎮魔司三千緹騎於莽林山脈深處,圍剿千年旱魃,死傷慘重,連一名金丹境的府長都險些隕落。


    而旱魃未死,重傷北遁。


    “唉,鎮魔司是越發不行了。想太祖、光武年間,那才是真的天下無妖,天下無魔。”


    “可不是,這些年妖魔作亂是越來越頻繁了,西北邊陲也就算了,上個月連雲郡竟然也出現了蛟龍興風作浪,淹死瀾江兩岸無數村落,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


    “別說連雲郡,就是我們徐聞,那剛搬來的黃員外一家知道吧?不也在山道上撞了山君?也是他們命大,若是尋常虎妖,早被吃光抹淨了。”


    “噓!噤聲!大白天的妄議仙道,你們不要命了?”


    “嗬嗬,妖魔作亂不管,管起咱們這些苦哈哈倒是嚴苛得緊。”


    “唉,還是不說了。不管怎樣,最後苦的都是我們。”


    市井議論紛紛,言語間對朝廷、對鎮魔司表露出深深的不滿,直到有人出言提醒,這才消停了些,。


    民心如鏡。


    百姓可欺,但百姓不傻。


    “哎,對了,這黃員外什麽來頭?一來咱們雷州,就與陳氏連了姻親,一步登天呐。”


    “嗬嗬,一步登天沒錯,咱們雷州府,哦不,整個廣南郡,陳氏可不就是天嘛。”


    在結束了對朝廷的冷嘲熱諷之後,一群人又聊起了地方事,不可避免地就聊到了時下最火的一樁婚事。


    “嗤,賣女求榮罷了,令人不齒。他黃家是登天了,隻是可惜了這桂南第一美人了,落在陳氏之虎的手中,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過年……”


    “閉嘴!你想死嗎?!”


    “哈嗬嗬,小弟胡言亂語,這頓茶錢小弟請了,諸位切莫當真,切莫當真。”


    “咱們還是聊聊西北戰事吧。”


    “西北有啥好聊的?年年敗仗。聽聞前段時間西戎、北蠻,聯合十八山妖族,再度南下掠劫,擒殺鎮邊將軍,孽殺掖城太守,氣焰越發囂張。朝廷派六路大軍征討,卻中計被圍,五路皆敗,死傷慘遭。隻有一個破蠻將軍董溫善觀軍勢,不僅以金蟬脫殼之計率軍脫身,更小勝一場,斬殺一山妖王於掖城之下……”


    ……


    陳香樓,徐聞第一食肆。


    據說是陳氏的產業。


    三樓雅間,有兩位公子端坐品茶。


    “守雲師兄,以你所知,這旱魃與前些日子的天怒是否有關?”


    左邊的公子,白衣翩翩,溫文爾雅,舉手投足貴氣自生。


    “不好說。”


    右邊的公子,清朗俊雅,身著天藍道袍,手持折扇,半束長發,發髻上插著一根黑玉發簪,氣質飄渺,如高天之雲。


    他給白衣公子續了一杯清茶,目露沉思,繼續道:“所謂天怒,乃天地攻伐之象。是兩界碰撞,或域外入侵。但不管是哪一種,我們目前都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種形式。或許隻是大道排斥,擦肩而過。又或許是外魔降臨,也可能是借體侵入,都有可能。”


    “哦?”


    “如此說來,這頭旱魃可能是外魔奪舍,借體入我九州?”


    白衣公子劍眉一挑,棱角分明的臉上,儒雅中閃過一絲戰意。


    仔細觀之,竟與那陳氏之虎——陳賢霸有幾分相似。


    “嗬嗬,不確定之事,在下可不敢與都尉胡說。”


    “哈哈,好你個尹守雲,我當你是同門師兄,你倒打趣起師弟我來了?”


    “嗬嗬,賢王兄這話可說不得,在廣南,誰敢打趣陳氏之龍?”


    兩人看上去顯然交情極好,各論各的頗為有趣,交談甚歡。


    “唉,不過這事確實蹊蹺,鎮魔司、從龍宗這半個月來,幾千人搜遍莽林山脈,除了挖出不少封神冊之外,潛伏於深山的妖物,一無所獲。倒是驚出了一頭藏在古墓洞天裏的千年旱魃。可惜鎮魔司無用,沒能將其留下,如今也不好判斷天怒是否與其有關。”


    藍衣道士尹守雲遺憾道。


    “區區一頭旱魃,不可能引發如此天怒。即便是借體奪舍,怕也不能吧?”


    白衣公子陳賢王輕敲桌子,沉吟道。


    “不知啊,天地攻伐,萬年罕見,誰也說不準。萬幸這一次旱魃是出現在深山,沒有禍及無辜百姓。”


    尹守雲歎息,又露出一絲真摯的慶幸。


    “守雲師兄身為修仙之士,卻心係百姓,讓師弟這做都尉的,倍感慚愧啊。”


    陳賢王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舉杯吹皺不夜侯,抿了一口,風輕雲淡地問了一句:“如今風雨飄搖,妖孽四起,眼看大亂將至,不知師兄可有力挽天傾之誌?”


    “賢王兄,你……”


    尹守雲聞言大驚失色。


    這話看似沒有問題。


    加一句“為朝廷”便是忠義之言。


    可如果不加呢?


    “賢王兄,我風雲觀自三千六百年前,隨太祖盛皇,征戰四方,定鼎九州之後,便封山問仙,隻領仙官閑職,不涉民事。若問宗門之誌,惟願九州安定,百姓富足,不做他想。”


    尹守雲苦笑道。


    “嗬嗬,風雲觀之誌,也是我陳氏之願。來,以茶代酒,共敬天下!”


    陳賢王爽朗一笑,舉杯邀飲。


    “嘖,我這不爭氣的弟弟啊。妖孽亂世,不思守境安民,隻想沉溺美色,還鬧得沸沸揚揚,讓守雲兄見笑了。”


    這時,樓下百姓又開始議論陳賢霸納妾一事,其間免不了提及陳賢霸之前的種種惡行。


    陳賢王搖頭,轉移話題。


    “陳氏一門四傑,皆是少年英雄。”


    尹守雲順杆而下,不鹹不淡地恭維了一句。


    “既然旱魃北遁,那就沒我這個廣南都尉什麽事了。守雲師兄,此間事了,可來興王府一敘。”


    陳賢王告辭,尹守雲起身相送。


    “對了,聽聞龍恩寺首席正在我二弟那裏做客,守雲師兄,不去拜會一二?”


    臨別時,陳賢王像是想起了什麽,對尹守雲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龍恩寺,尊龍?”


    尹守雲聞言微微皺眉,似有不快。


    “師兄,我在興王府掃榻以待,靜候仙臨。”


    陳賢王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揚長而去。


    風雲觀,龍恩寺。


    廣南郡兩大從龍宗派,有萬年恩怨,素來不和。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


    “三千年天朝,太長。迫不及待之輩,太多。”


    陳賢王走後,尹守雲迴到座位,望著人間煙火,眉頭舒展,一抹輕笑,哪有什麽不快?


    恩怨?


    做戲罷了。


    “嗯?”


    突然,正在品茶的尹守雲目光一凝。


    他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孩童,一手捂著衣兜,神色匆匆,正往城門飛奔。


    孩童沒有什麽特別的,粗衣草履,皮膚黝黑,是個尋常百姓家的孩子。


    隻是尹守雲身為風雲觀大師兄,道行精深,擅長辨氣之道。


    他在孩童的身上察覺到了一絲極淡的妖氣。


    唰!


    “縣城竟有妖物?”


    他眼中閃過一絲精芒,下意識地打開手中折扇。


    扇麵碧藍如青天,上有八朵金邊白雲,這一刻八朵白雲依次亮起微光。


    “嗬嗬,有趣。是妖氣卻沒煞氣,城隍也不做警示,當真是怪事連連。”


    然而,他卻沒有動手,反而收起折扇,看向城隍方向。


    “哈哈,有趣!百姓何辜?人道何為?恩恩怨怨流雲散,唯我仙道見長生。”


    尹守雲擊扇輕吟,目眺高天白雲。


    不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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