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徐行”這是一個郊外私人會所的名字,此間主人不是對東坡居士的詩詞著迷,就是對那種雖不得誌卻悠然自得的心境,有著共情。


    會所門臉破舊,仿佛北方鄉間的磚瓦房。


    推門而入後,本以為是進了屋,卻隻是一個小廳堂。


    然後再從後門走出來,是一條彎曲的碎石小徑。兩邊竟然生長著北方實不多見的毛竹。


    一股木屬性意境盎然蓬勃。


    小徑盡頭處一人高的竹柵欄擋住去路,仔細尋找,竹柵欄正對著小徑的是一扇與柵欄融為一體的竹門。推門而入,一棟頗具現代感,鋁板材質罩麵的二層小樓映入眼簾。


    這視覺落差讓人感覺眼前一亮。


    小樓框架結構,大麵積的玻璃落地窗被朦朧的紗簾遮擋。此時已經傍晚時分,透過紗簾,可以隱約見到包房內的食客,正推杯換盞,相談甚歡。


    徐秘書走進小樓,將其自帶的酒水放在吧台,服務員引領其來到事先預定的包房後,便退了出去。


    圍著桌子繞了一圈後,徐秘書拉上了紗簾,又打開了室內新風係統的開關。便坐在門口,等待應局客人的到來。


    準時下班的程頌,剛走到單位門口,一輛豐田越野車便擋住了他的去路。降下副駕駛的玻璃。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平頭男子摘下墨鏡,對程頌道:“上車。”


    這位平頭男子也是程頌的領導,局裏的一位副局長,姓郝名赫仁。局裏的年輕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好嚇人,更有頑皮者私下裏管稱唿他“紅桃三”,這大概是因為其名字裏包含三個“赤”字。


    紅桃三見程頌有些猶豫,又補充了一句:“你不是去跟徐安達吃飯麽?”


    程頌瞬間反應過來,這位徐秘書應該不隻叫了自己,更邀請了這位郝局長。於是不再猶豫,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位置。


    這位郝局長平時與程頌工作交集不多,畢竟不是分管他這個處室的。故而程頌也不顯得如何拘謹。上車後,不自覺的賣了一句慘:“這幸虧能搭上郝局長的車,要不我還得坐出租車去,那地方坐出租車不得小一百元啊。”


    見郝局長並沒有搭茬,而是一腳油門,出了單位大院,駛上了主路。程頌又接著道:“局長您開車過去,一會不準備喝兩杯?”


    隻見郝局長帶上墨鏡之前,先看了程頌一眼,而後目視前方,說道:“到地方後有人把我車開走。”


    就這樣,在晚高峰的車河裏,郝局長足足開了一個小時,期間程頌沒話找話的與郝局長閑聊。郝局長也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付著。太陽下山前,終於到了“且徐行”。


    踏過破敗、經過生機,在疑無路中進入小樓,程頌跟在紅桃三局長身後。明顯郝局長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裏。服務生引領二人進入了徐秘書的包房。


    包房寬敞明亮,進門左手邊是服務生的操作間,右手邊是衛生間。經過三米長的小走廊,便是一張氣派的十六人位餐桌。主坐對著門,背後不遠處就是被紗簾擋住的落地玻璃。與餐桌平行的左右兩側,分別是一個小舞台和一套歐式沙發。


    此刻徐秘書正靠在沙發上與另外三人相談甚歡。而另外這三人裏,程頌竟然認得兩位。一位是他當年在財政局時的張副局長,也就是王姐的老公;而另一位卻是近期方才有過幾麵之緣的生態環境局副局長成樹丘。


    見到郝局長與程頌聯袂而來,眾人起身相迎,郝局長跟另外三位必是舊識,也不必介紹,而程頌也僅僅有一位陌生人。


    那是一位滿頭灰發的中老年男子,消瘦的麵龐眼窩深陷,卻沒有任何病懨懨的樣子,反之突出的眉骨卻彰顯此人的精明與算計。一身筆挺的奢侈品西裝,腳上一雙布洛克皮鞋肯定價格不菲。


    據徐秘書介紹,此人名叫商閩川,正是那漢商集團的董事長。


    饒是程頌這些年在政府曆練,也見過一些場麵,但在見到商閩川這個有可能是殺害林衝的幕後黑手後,還是不由得心裏一緊,連基本的握手禮都忘記了。


    見到商董事長略有尷尬的收迴伸出的右手,程頌才迴過神來。強壓下內心的不安,主動找話打消適才的尷尬道:“商董您是四川人還是福建人?”


    “哈哈,程處長定是從在下這名字猜測吧,我既不是四川人,也不是福建人。我是土生土長的盛海本地人。年輕時候下鄉,先後去過四川與福建,便將名字改成閩川,以示對年輕歲月的眷戀啊。哈哈哈”商閩川爽朗一笑,打破了尷尬氣氛。


    徐秘書趕緊張羅大家沙發上就坐。這裏論職務,徐秘書最低。但論年齡,確是程頌最小。故而也沒有招唿服務生,而是親自起身,為各位大佬添茶倒水。


    程頌工作多年,參加的商務活動也不少。


    他明白,席間需要在商言官,在官言商。這也是為了不給自己添那些沒必要的麻煩。


    不過畢竟他照比在座各位閱曆淺薄,一時間沒有適合的話題插入幾位大佬的談話。


    正在愣神間,卻被商閩川一句打破慣例的問話,使之成為全場的焦點。卻聽得商閩川喝了一口茶水,轉頭對程頌說道:“程處長,老泰山近來身體可好?”


    老泰山指的自然是林宏傑。程頌畢竟隻是林家女婿,卻也沒有染指林家的生意,故而早就從那種由對商閩川的懷疑而帶來的不安中走出來。


    聞言倒是沒有什麽驚訝對方對自己的了解。爽快答道:“老爺子身體硬朗,得益於他的生活習慣,定是比同齡人好一些。”


    “那是好事啊,老人身體健康,就是子女的福分。”說到這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為之,話語一頓,似乎想到子女二字,是要包含林衝的。


    臉上一絲悲哀一閃而逝,歎了一口氣繼續道:“我也聽說你哥哥的事啦。白發人送黑發人最是難捱。”


    程頌倒是沒想到這商董能主動提起這個話題,有心替林杏兒做些試探,卻又有一絲膽怯浮上心頭。


    而當程頌意識到這一絲膽怯後,卻打心底湧出一股子慚愧。


    思緒跳動間,卻聽商閩川繼續道:“程處長,什麽時候安排我跟林董會個麵吧。咱們這盛海的地產行業,林老爺子還是有著一席之地的。雖是我們漢商高攀,卻也真心想看看能不能跟老爺子有一些合作。”


    “等下迴去我就向嶽父轉達商董的意見。”程頌倒是答應的爽快。


    就在這時,服務員敲門進來,身後引領著幾個人,卻又是徐秘書邀請的客人。在徐秘書準備上前做介紹的時候,手機響起。


    接了電話,一聲告罪,便急匆匆向樓下跑去,想必是正主薑部長到了。


    徐秘書離開,自然讓後來的二人略顯尷尬。正準備做自我介紹,一個聲音從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張局長口中傳出:“老楊!”


    張局長幾步來到近前,當起了介紹人角色。這位老楊,是位京官。就職於鐵路總公司。是張局長黨校培訓班的同學。


    兩人應是許久未曾見麵,老楊開口詢問張局長是否還在財政?獲知其已經調任發改委,咋舌道:“都是要害部門啊。”


    老楊順便介紹了與他一同前來的年輕男子,此人正是盛海鐵路部門的高管,名叫劉東輝。


    程頌心道“這人的名字怎麽和那龍璽集團的話事人這麽像。”於是下意識的目光瞟向商閩川。後者卻毫無異樣。


    眾人正好都聚在門口,此時徐秘書引著薑部長到來。眾人自是識得薑部長的。於是紛紛上前問好。


    徐秘書將薑部長讓到主座後,便張羅大家一同落座,招唿服務生走菜。服務生在操作間將徐秘書自帶的酒水開啟,而後給在桌諸位逐一滿上。


    這種會所性質的餐廳,都是新派菜肴為主打。


    菜式千變萬化,無非煎炒烹炸。


    而所謂新派菜係,不過擺盤精致,調味略有創新罷了。用檸檬汁代替醋的酸,用咖啡代替糖色的嘩眾取寵而已。


    吃在嘴裏,反倒不如老菜館的味道。至少程頌感覺,這家店還沒有顏鴛家烹飪的菜可口。


    一道道精美菜式陸續上桌,徐秘書卻迫不及待的端杯,向薑部長請示道:“部長,我先開個頭可以麽?”


    薑部長照比參加程頌婚禮那陣子,明顯蒼老了一些。此刻在酒桌上,由於眼疾,依然戴著淺茶色的眼鏡。由於糖尿病的並發症,原本豐滿的臉龐亦略顯消瘦。聞言向著徐秘書一點頭。同時自己也端起酒杯。


    眾人自然共同舉杯。


    徐秘書說道:“今天有幸能將各位好朋友請來歡聚一堂,一個呢,是給各位,包括我們部長在內,長期奮戰在工作崗位上的領導們,調節一下工作節奏,放鬆放鬆。另一個呢,就是借此機會,增進一下我們彼此間的友誼。這裏呢我職務最低,也是小徐高攀了,更感謝各位領導不棄,這杯我幹了,希望大家開懷暢飲。”說完自己一杯白酒仰頭飲下。


    這番話可以說是很客氣、低調。不過也說的實情。


    在座各位能齊聚於此,必是衝著薑部長的麵子。這點薑部長自然心知肚明。


    於是就著徐秘書的話說道:“各位此前我們都是有著或深或淺的交情。今天大家能來,老頭子我也很欣慰,之前徐秘書總說看我太疲勞,希望我出來調劑一下,這今天下午,我在這旁邊的池塘釣了一下午魚。還別說,真是心情大好啊。但這晚餐我就不跟著喝酒了,還是讓徐秘書陪好大家,畢竟老糖尿病患者啦。不過這第一杯,我幹了!”


    看著薑部長也一飲而盡,原來在徐秘書敬酒後淺嚐輒止的眾人,又重新端起酒杯,仰頭一口悶了下去。程頌自然也不例外。


    所謂好事成雙,動筷子夾了幾口菜後,徐秘書再次舉杯。


    這次是代薑部長敬大家一杯,又是一飲而盡。


    片刻後,隻見徐秘書又端起酒杯,這次是單獨舉向薑部長。自然是感謝領導平日裏的關懷與照顧。眾人見徐秘書率先開始敬酒,自然也陸陸續續的對薑部長表達敬意。


    “程頌是吧。林老爺子可好?”薑部長做了一輩子人事工作,自然對見過的人過目不忘。見程頌過來敬酒,卻也起身相迎。給足了程頌麵子,又詢問林老爺子近況,讓程頌受寵若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商閩川端著酒杯來到程頌背後,一拍程頌肩頭。


    程頌轉過頭來,卻見這商董不知何時,竟然把白酒的酒盅,換成了紅酒的高腳杯,內裏依然盛著八成滿的白酒。顯然是準備與自己掀起一個豪飲的高潮。


    “程兄弟,我敬你一杯,也算是敬你家老爺子一杯。所以換個大杯,以表尊敬。適才跟你說的想跟林董會麵的事,可是認真的哦。眼下就有一個合作的機會,還盼程兄弟能盡快促成此事。”說完也不等程頌表態,分三口把一杯白酒咽了下去。


    或是這商閩川並不善飲,或是其苦肉之計,白酒入喉被嗆的連連咳嗽。


    程頌在同樣喝下這一大杯酒後,連忙上前一步,拍打著商董的後背,徐秘書也走過來,貼心的遞上一瓶礦泉水。


    眾人眼看程頌這二人如此豪飲。不僅拍手稱讚二人好酒量!


    徐秘書將水遞給商閩川後,也不迴座,而是伸手拿起自己的酒杯,對程頌說道:“程處長,我得敬你一杯,還記得我倆早就又約,一直沒有成局兒,這事怪我。還是感謝兄弟今天能捧場,來幹一杯。”


    這徐秘書的酒量比參加程頌婚禮那陣子,明顯提高不少。


    程頌也不矯情,雖然適才與商閩川那杯酒喝的,讓他此刻感覺似有一條火線,從喉嚨一直通到胃部。卻沒有因徐秘書這杯火上澆油的酒水而矯情。又是忍痛咽下。


    耳畔卻又聽徐秘書說道:“兄弟別喝多了,一會這裏有演出。”而後友好的拍了拍程頌的肩膀。


    徐秘書話音未落,一眾穿著二次元裝扮的靚麗少女,從服務生操作間另一側的邊門走了進來。邊門正對著包房內的舞台。


    一位明顯相貌更為出眾的女孩子,開打小舞台上的麥克風,說道:“我們是今天本店的駐場表演團隊……”說到這裏,姑娘左手掐腰,右手比出剪刀手,橫置於右眼前。其身後五位美少女也都做出了獨特的招牌動作。並同聲說道:“crystal!”


    程頌看到這一幕心想:在座的一眾領導,至少三人都年過半百之數,而且身居要職。


    這徐秘書自持穩重,怎麽安排了這麽個節目?想到這裏,目光不禁瞟到徐安達身上。


    應該持同樣想法的不止程頌自己。同樣還有三人眼光有些異樣的看向徐秘書。


    而徐秘書先是一愣,緊接著驟然起身,雙掌緊張的拍了兩下,示意表演暫停。


    看了麵無表情的薑部長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麽,起身繞過餐桌向門口走去。


    同時右臂用力揮舞,讓這群美少女退下。


    程頌自然不會不禮貌的讓目光一直追著奪門而出的徐秘書。而是玩味一笑的,看向正有些尷尬,不知是不是該離場的美少女們。


    卻在這時,身後包房入口處傳來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聲音。


    “徐秘書您急匆匆的可是找我?”


    “當然是找你,不是讓你安排個民族舞演出麽?這是什麽?”


    “喲,徐老板,你這可就過於挑剔了,這可是時下最為流行的年輕人的民族舞!怎麽不合您老胃口?沒事,不合適我去跟她們說,讓她們下去便是。”


    隨著交談,女人和徐秘書一同迴到包房。


    程頌聽著熟悉的聲音越來越近,內心不禁有些複雜。果然,徐秘書率先迴來,身後跟著一位一身修身職業裙裝的女人,正是顏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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