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衣真等人迴到瓊華宮,與眾長老商量之後,決定壓下主上受製的消息,並立即派遣大量影衛前去踏嶽山找尋時機救人。


    三個月後。


    踏嶽山頂。


    一套行雲流水的劍術舞完,荊默動作流利,收劍落地,麵色沉冷,往日裏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裏死氣沉沉,再看不到一絲光亮。


    “我要見主上。”


    荊默語氣堅定,帶著一股強硬的固執。


    不遠處,踏嶽負手而立,麵容一派平和。


    荊默不愧是他看上的人,短短月餘,其他人需要練習半年都不一定能練會的劍譜,荊默隻用了三個月,便小有所成。


    這根本就是天縱奇才。


    “我並沒有阻攔你見他,是他不願意見你。”踏嶽迴道。


    荊默眼眸半閉,垂於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你送我進去,無論如何,我都要見主上。”


    踏嶽不懂麵前人執著,他許荊默每個月可以見一次麵,但是去了石洞裏麵,他的主上並不理會他,既然如此,何必念念不忘呢?


    “好,我既然答應你一個月許你見一次,就不會違約。”


    一如前兩次一樣,荊默跪坐在水潭邊,遠遠看到的是秦禹崢打坐的背影。


    無論荊默說多少話,秦禹崢都沒有迴頭看他一眼。


    起初荊默還以為是踏嶽對主上做什麽了,比如拿主上試藥,因為這洞裏麵的藥味太濃了。


    荊默問的急了,秦禹崢才站起身迴了他一句。


    “專心練武,無需操心其他的事。”


    秦禹崢語氣平穩,看不出一絲勉強。


    荊默心中焦急,想進水潭中央,卻被秦禹崢拒絕了。


    “別過來,本座不願和你待的太近。”


    語氣疏離冷漠,明顯的不情願。


    荊默愣住了,紅著眼睛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而現在的情景,與前兩次,並無不同。


    “主上,屬下來看您。”


    秦禹崢閉眼,坐臥在中心石板上,未動。


    荊默意料之中,眼眶微紅,繼續說。


    “屬下近日練會了一套劍法,踏嶽說屬下學的很快。”


    “屬下沒有忘記您說的話,屬下會努力,不停的努力,您再等等,再等屬下幾天。”


    秦禹崢還是沒有動,荊默的低語迴蕩在空曠的石洞裏麵,除非是聾子,不然不可能聽不見。


    荊默眼眶徹底紅透。


    “您能不能跟屬下說一句話?屬下很……想您……”


    秦禹崢姿勢未變,淩亂的衣袍細微的動了一下,最終消失在無邊的靜默之中。


    荊默眼睛裏溢出了淚水,思念與愛欲化作翻湧洪水快要將他淹沒,低小的泣聲隱隱響起。


    秦禹崢擱在膝蓋上的手掌瞬間捏緊了,他好想好想將人攬進懷裏,柔聲哄慰,可是他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


    荊默知道今日注定得不到主上的迴應,他也在學著適應,適應這個再次變得冷漠的主上。


    “主上,屬下對您的心意永遠都不會變。”


    “您等屬下幾天,屬下會打敗踏嶽的。”


    “到那時,屬下想求您一件事,可以嗎?”


    秦禹崢仍是不動。


    時間差不多了,踏嶽來催促了。


    荊默胡亂的用衣袖把臉上的淚痕抹去,伏低跪拜。


    “屬下會再來見您的。”


    說完,荊默站起身,最後不舍的看了秦禹崢一眼,才步步艱難的離開。


    洞口石板震動,合上的聲音傳來的那一瞬間。


    秦禹崢一手撐地,嘴邊壓製好久的鮮血,狂吐出來。


    血液色澤發黑,能清楚的看出,此人身體狀況不佳。


    石洞口又傳來響動,秦禹崢坐直身體,把嘴邊的血跡抹去,除了在水光映照下略顯蒼白的臉色,其他的都很正常。


    踏嶽走進來,想找秦禹崢解答自己的疑惑。


    “你為何不肯和他說話?”


    秦禹崢冷笑。


    “你喂我吃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藥,把我搞成這副鬼樣子,還問我為什麽?”


    踏嶽不買賬。


    “你資質尚可,若能用藥改善一下,吾亦可將武功盡數教於你,也省得你這些時日,用一些不怎麽好的方式重塑經脈。”


    秦禹崢撐著身體站起來,身形晃了兩下,眼眸冷厲。


    “本座不稀罕。”


    踏嶽不明白,這天底下,唯有武功值得人拚盡一切去努力追求,或偷,或搶,或騙,窮盡所有。


    “無所謂,既然你自己都不在意,吾更不會顧忌你的性命,這幾日吾給荊默新煉了兩種穩固內力的藥,你先試試,看看有沒有什麽副作用。”


    語氣之隨意令人作舌。


    秦禹崢接過踏嶽拋過來的瓷瓶,自從知道這些藥都是給荊默準備的,他這個藥人當的是越發的稱職。


    藥效強不強,傷不傷身體,有那些弊端,秦禹崢心甘情願的幫踏嶽改善藥物。


    踏嶽年歲已至末年,又早已站至武學巔峰,這時候想的隻有如何將自己的衣缽傳承下去。


    年輕時摒棄歪門邪道,一心靠自己修煉,對於各種需花重金求買的提升內力的藥物,棄若敝履,等到自己修行路上出了岔子,踏嶽才明白,是自己狹隘了。


    有時候,藥物隻是幫我們修複身體裏的損傷,並不算是旁門左道。


    所以錯誤的道路已經走一次了,重頭再來,他希望自己選的人,按照他的閱曆經驗,避開那些錯處。


    袁衣真一行人被踏嶽山外的陣法困住,數月不能往前行一步。


    善於破陣的陌塵長老,研究月餘,終於將陣法堪破,卻發現,陣法中最難的是,想要破陣需要有一位內力極強的在前,才可破開陣法。


    但是他們這一行人,武功最高的也不過是袁衣真了,但也遠遠達不到要求。


    破不了陣,一行人也衝不上山,隻能在山下安營紮寨,繼續想破解的方法。


    又三個月後,一位身著僧袍的人來到了踏嶽山下。


    “在下名佛呈。”


    袁衣真警惕的看著那人。


    佛呈知麵前這群人不信他,沒有多解釋,隻是說道。


    “我可以帶你們上山。”


    袁衣真問道,“你是什麽人?你的條件是什麽?”


    佛呈搖搖頭。


    “隱世居弟子,前來拜見門中尊者。”


    “隱世居?你口中的尊者是踏嶽?”


    佛呈淡笑。


    袁衣真不清楚對方的目的,這時候也沒有其他辦法,便給佛呈讓開了路。


    按照陌塵長老的破陣方法,在佛呈的幫助下,踏嶽山的陣法終於解開。


    袁衣真帶領影衛衝上山。


    而山頂的踏嶽,眸光一冷,很快平靜下來。


    荊默敏銳的察覺出踏嶽的異常,並沒有多言。


    “你繼續練,吾出去一趟。”


    荊默額頭處滿是熱汗,聞聲,點點頭。


    踏嶽剛一離開。


    荊默就收劍,跑到了後山的石洞處。


    他有感覺,踏嶽定是被什麽事情纏身了,趁此機會,先把主上先救出去。


    洞口的石板被震裂,荊默一刻不停,跑到水潭,正見著主上躺在地上昏睡。


    “主上!!”


    荊默眼眸一縮,胸腔裏聚起恐懼,飛身落於水潭中央,跪到地上,把秦禹崢抱起來。


    觸到主上脖頸的那一瞬間,荊默如墜冰窟。


    怎麽會這麽涼?


    “主上!您醒醒?”


    秦禹崢臉色蒼白,對此沒有任何反應。


    荊默不再停留,打橫抱起人就走,這時候才發現,主上怎麽這麽輕?


    這才半年,踏嶽不給主上飯吃?


    還是說,踏嶽逼迫主上試藥了?


    不會的……不會的……


    荊默不敢細想下去,這些日月,主上總不肯跟他說話,是因為主上知道自己身體虛弱,話說的多了,會被發現,是嗎?


    荊默紅著眼睛,抱著人,跑出山洞。


    下山,找大夫,荊默急的什麽都顧不上了,瘋狂的往山下跑。


    而山下已經打成一片,確切的來說,是踏嶽單方麵將闖進來的人全部打趴下。


    “吾奉勸你們,即刻下山。”


    袁衣真等人強直站起身來,眸光堅定。


    “踏嶽,把主上他們交出來!”


    “爾等螻蟻,大言不慚。”


    踏嶽不再留手,掌心聚起無形的力量,立在半山腰,往下打去。


    袁衣真,虞鶴,祁風,陌塵,魔九,慕南,也凝聚全部內力,與之交手。


    但終究是相差太多,袁衣真嘴角溢出了血跡,腳下的泥地陷了深坑。


    在幾人被打飛之前,一直在觀戰的佛呈,終於站了出來,聚力迎上。


    踏嶽看到佛呈身上的衣物,眼眸一眯,手中的力道微減。


    “隱世居?”


    佛呈聞聲迴道。


    “尊者,小輩請您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踏嶽冷哼,掌心力道不減,竟還增加了幾分。


    袁衣真幾人,除了佛呈全部倒飛出去。


    虞鶴不顧嘴角溢血,滿身泥灰,最先爬起來,跑到袁衣真旁邊。


    “還好嗎?”


    袁衣真站起身,眼眸凝視著踏嶽,伸手把虞鶴扯到後麵。


    “沒事。”


    虞鶴眉心擰緊,心知這場戰鬥勝負已分,但是他們不能退卻。


    哪怕死,能跟袁衣真死在一起也是不錯的。


    踏嶽沒了耐心,拎起佛呈,往山上走了幾步。


    “吾早已退出隱世居,你來此是為何?”


    佛呈站穩,理了理被弄亂的衣裳。


    “小輩名佛呈,身患重病,命不久矣,特來此尋求解救之法。”


    踏嶽臉色沒有波動。


    “吾是武學巔峰,什麽時候治病救人的事也來找吾了?”


    佛呈拱手笑笑,繼續求道。


    “您武功高強,小輩也是沒了辦法,才來尋您。”


    踏嶽轉念一想。


    “我山下的陣法,你破的?”


    佛呈點頭。


    踏嶽哈哈笑了起來。


    “吾見你資質也不錯,那先跟著吾,其他的以後再說。”


    佛呈聞言,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謝尊者施恩。”


    踏嶽還想說什麽,見那群煩人的小螞蟻都又站起來了。


    “佛呈,把他們打下去,吾看了心煩。”


    佛呈聞聲不動,開口道。


    “他們是瓊華宮人,來此隻是想接迴他們的主上,您不放人,此後麻煩不斷。”


    踏嶽不懂,也沒什麽耐心。


    “吾不可能放人。”


    佛呈犯了難。


    “您留下他們的主上,是因為您看上了他的資質嗎?”


    踏嶽點頭。


    佛呈大膽請求。


    “若您想擺脫這些麻煩,小輩鬥膽問,您看小輩資質如何?可能做替代?”


    踏嶽搖搖頭。


    “你比起他差了些。”


    佛呈微歎,“既如此,小輩為您解決他們。”


    袁衣真滿頭冷汗,腰身微彎,後麵站著的一片影衛,也均是強弩之末。


    “小兄弟,你們不是踏嶽尊者的對手,早些迴去吧。”佛呈規勸道。


    虞鶴上前一步。


    “踏嶽,放人,我們即刻離開,如若不然,您就是在跟瓊華宮作對,除非您能將瓊華的影衛盡數殺盡,否則我們寧死,絕對不會後退半步。”


    踏嶽聽的直想笑,不明白這些人的何來的堅持。


    佛呈一身僧袍,聞言,心中感慨。


    這瓊華的宮主,究竟是何許人也?


    竟能得這麽多人忠心耿耿不棄?


    兩方僵持著,直到踏嶽身後傳來動靜,眾人皆凝眸去看。


    隻見荊默身後背著一個人,速度極快的往山下跑。


    袁衣真等人認出了荊默,心下激動。


    “去救人。”


    一聲令下,影衛們全部衝上了山。


    踏嶽心間一股失控感襲來,頭發泛起紅。


    “找死。”


    荊默注意到踏嶽的變化,但這是下山的必經之路,主上的情況不能再等,他必須帶主上出去。


    “荊默!!”


    祁風喊道,示意荊默看過來。


    山腰處,枯黃的樹木遮掩,聽到聲音,荊默才注意到,是虞鶴他們。


    “主上在這裏!”


    荊默腳步不停,靈活的躲開踏嶽的隔空一掌。


    袁衣真跑過去,從荊默手中接下昏迷的秦禹崢。


    “你們先走,我攔住踏嶽。”荊默神情焦急的注視著踏嶽的動向。


    “你能行嗎?”


    袁衣真問道。


    “主上他不知道被踏嶽下了什麽毒,你們快去救主上,我能攔住踏嶽,快走!!”


    荊默從一個影衛手裏,奪過一把佩劍,淩空一躍,擋在踏嶽麵前。


    “放我主上走!”


    踏嶽理智失了大半,有些不能明白荊默的意思。


    佛呈上前一步,同荊默一起攔住踏嶽。


    袁衣真知道主上的情況不容耽誤,當下就決定,先行下山。


    可沒曾想,秦禹崢突然醒過來了。


    “荊默……”


    秦禹崢視線朦朧,隻能依稀辨別出,荊默的身形,啞聲道。


    “去救荊默!”


    袁衣真扶著秦禹崢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們先帶您下山,馬上迴來救荊默。”


    “不……先救荊默!”


    秦禹崢身體發著高熱,大腦一片混亂,所有的聲音混雜成一團,像是隔著水,聽的不真切。


    “救荊默……”


    這邊,荊默揮劍與踏嶽打成一團。


    踏嶽理智全失下,還能認出麵前的人,手下的力道很輕,根本傷不了人。


    荊默似是聽見了主上在叫他,迴眸看去,眼見著,他的主上掙紮著站起身。


    “袁哥,帶主上走!!你們先撤!!”


    秦禹崢聞聲,動作微滯,眼神在一片虛無之中定在一處,費神的看去。


    “荊默……”


    荊默似乎聽到了秦禹崢這一聲唿喊,笑了笑。


    “主上,您等屬下,屬下很快就去找您。”


    話音剛落,秦禹崢強自站著的身體,直直墜落下來。


    袁衣真顧不了這麽多了,知道荊默能擋住踏嶽,便趕緊背起秦禹崢下山。


    影衛們也一同離開。


    荊默沒走,踏嶽的理智在有和無之間徘徊。


    他們誰都不知道,此次離別,竟是一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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