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兩個時辰前接到武林各派計劃圍攻瓊華宮時,秦禹崢一身繡金黑袍,麵無表情的坐在大殿主位上一言不發。


    外麵日頭正盛,今日也算是冬日裏為數不多的好天氣。


    大約是瓊華宮氣數已盡,秦禹崢數月之前就曾得到武林盟主聯合各派圍剿的消息,隻是瓊華宮是做殺手的行當,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盡管已經在這數月裏足夠低調行事,卻還是抵不過正道人士的假仁假義的嘴臉。


    瓊華宮能成事,可少不了這些自詡正道門派的暗中“接濟”呢。


    秦禹崢捏了捏袖口之中薄薄的一本秘籍,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神情。


    我的東西,搶可以,萬沒有拱手相讓的道理!


    未時至,瓊華山外,圍了一眾形形色色的江湖人馬,他們口沫噴飛,嘴裏放肆的叫囂著。


    “為武林除害!殺了秦禹崢!”


    “為武林除害!殺了秦禹崢!”


    “為武林除害!殺了秦禹崢!”


    瓊華宮位於瓊華山最高處,地勢易守難攻,秦禹崢並不覺得他們能占到什麽便宜。


    大戰一觸即發,瓊華宮早已開了護山大陣,卻不曾想,陣法輕易就被攻破。


    立在高處的秦禹崢失笑,沒想到,實在是沒想到,百密也有一疏。


    瓊華宮內出了叛徒,這一戰注定無比艱難。


    秦禹崢提劍上前,與眾人廝殺在一起,暗中隨行的影衛頓了頓,最終還是跟上前去。


    一時之間,瓊華山門前,血流成河,天色突然陰暗下來,秦禹崢殺紅了眼,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魔頭,周身浴血。


    “瓊華宮氣數已盡,其宮人若棄劍投降,可饒一命不死。”


    秦禹崢一劍斬殺一個人,聞言笑著站起身。


    瓊華宮靠殺人謀生,其宮內訓練的影衛,個個心誌堅定,哪會這麽容易動搖呢?而且每個人都中了毒,除了瓊華宮宮主,無人可解。


    武林盟主的叫喊注定無果。


    秦禹崢冷笑,靜立在原地,周圍的廝殺還在繼續,血液飛濺。


    “今日屠我瓊華宮,明日又該是哪個門派呢?諸位可想想清楚。”


    “大膽魔頭!妖言惑眾!”


    瓊華山門前,各派人馬糾纏在一起,麵對武林中精銳力量,瓊華宮逐漸落於下風。


    瓊華宮普通門人最終選擇了棄劍而逃,秦禹崢低沉瘋魔的笑著。


    影衛們隻觀前途渺茫,拚盡全力之下,大都選擇服毒自盡。


    瓊華宮命數已盡,有人說了,會保他們的家人安全無虞。


    秦禹崢明顯愣了一下,繼而放肆了大笑起來。


    竟會這樣嗎?


    武林盟主一身暗黃袍子,捋了捋黑胡子,開口道。


    “秦禹崢!交出瓊華心法,饒你不死。”


    “別再負隅頑抗了,瓊華宮早已被滲透,數門派的聯合之下,任誰也都看的明白,秦禹崢,今日必定是你的死期!”


    “束手就擒吧。”


    “為虎作倀,為惡江湖,你死不足惜。”


    秦禹崢仍立在原地,哪怕身邊已經眾叛親離。


    “想要秘籍?除非踏過本座的屍首!”


    秦禹崢冷笑,二十歲從父親手裏接下瓊華宮,無一日不是浸淫在勾心鬥角的算計之中,今日是他敗了,但是妄想讓他主動認輸,不可能!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為何一直對你忠心耿耿的影衛,卻一朝叛變嗎?秦禹崢,你太過自傲!”


    武林盟主嗤笑,嘲諷道。


    秦禹崢用衣袖抹了抹嘴邊的血液,黑沉的眸子,狠狠的盯著眼前的場景。


    成王敗寇,他不覺得有什麽,人活一世,無非是個死字,又有何難?


    他秦禹崢根本就是個不怕死的瘋子!


    萬人冊上的高手,齊齊出手,秦禹崢對上一兩個還行,七個人同時出手,完全不敵。


    秦禹崢內力不濟,被擊飛出去,劍柄狠插入地麵,止住不斷倒退的步伐,在地麵上劃出血淋淋的痕跡。


    看來今日,是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秦禹崢不畏死,這輩子也沒什麽遺憾,隻是這秘籍,卻也不會輕易的交出去,手中暗自凝聚內力,想要將秘籍毀去,卻突然間視線一暗。


    “主上!”一個身著黑衣,戴著麵具的男人飛到秦禹崢身前,聲音極度著急。


    秦禹崢看過去,這個人戴著麵具,無法分辨他是何人。


    兩人周圍,站了幾位武林高手,靜靜的看著,讓一個重傷的人死去,太簡單了,至少給人留下說遺言的機會。


    “主上恕罪,屬下來遲了。”荊默單膝跪地,姿態恭敬。


    秦禹崢嘴角勾起一抹笑,唿了一口氣,問道。


    “你是?”


    “屬下荊默。”


    秦禹崢細品這個名字,又問。


    “你且看看周圍,他們都走了,你還不走嗎?”


    荊默抬起那張戴麵具的臉,對上秦禹崢的眼睛,說道。


    “屬下會帶主上離開。”


    莫名的,秦禹崢有點想笑,是因為現在大局已定?還是被數位高手圍困?還是他自己都已經放棄求生的可能了?


    這小小的影衛居然說能帶自己離開?


    “屬下冒犯了。”


    荊默沒等到迴答,站起身,握緊手中劍,單手拉著秦禹崢飛身到瓊華宮大殿前。


    秦禹崢知道荊默的意思,大殿後麵有逃生的通道,隻有宮主能打開。


    “主上,您從這裏離開,屬下為您斷後。”


    那七位高手隻是站在原地,守株待兔,他們料定秦禹崢翻不出什麽花,就算加上一個內力虛浮的影衛也不能成事。


    武林盟主有些心焦,怕出什麽幺蛾子,瓊華心法還未到手,他的目的還沒有達成。


    隻是那七位高手完全無視武林盟主的催促,靜靜的觀賞獵物的垂死掙紮。


    “本座知道你,一個因犯錯被本座賜去藥穀做藥人的下等影衛?”秦禹崢沒什麽情緒。


    荊默眼眸欣喜的閃了閃,點頭道,“迴主上,是屬下。”


    “為何不走?”秦禹崢疑惑,想不明白,跟現在的他牽扯上,無非死路一條。


    “保護主上,是屬下的職責。”荊默如是道,沒什麽多餘的解釋。


    “你會死。”


    “屬下願為主上而死。”荊默言語肯定,沒有絲毫遲疑。


    “您快些走,屬下定會為您攔住他們。”


    秦禹崢生平第一次被人推了一下,望著影衛堅毅的背影,心中某處湧出一絲不一樣的滋味。


    透過影衛臉上那個漆黑的麵具,秦禹崢想知道影衛為什麽要這麽做?


    秦禹崢後退幾步,眼看著荊默吃了什麽東西,而後步入大殿後麵的通道裏麵,再也不見身影。


    荊默內力瞬間暴漲,雙眸發紅,一人攔住了衝上前來阻止的七位武林高手。


    而後被人擊飛,重重的摔在殿牆上,狂噴鮮血,掙紮著爬起來,提劍刺去,用虛弱的身軀擋住通道的入口,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孱弱的身體裏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拚殺不止,死不放棄。


    荊默眼睛血紅,口中吐血不止,身體卻一步都不願遠離。


    武林高手們嗤笑。


    “你是影衛,瓊華宮今日宮破,你便隻是普通人,逃了便是,為何要如此負隅頑抗?你還要護誰?真當自己是瓊華宮養的狗了?”


    荊默強自撐著劇烈疼痛的身體,短時間內提升內力的藥,讓他的經脈像是被刀刃一刀刀生割般的疼痛。


    可是他不能退,也不會退,他的主上還需要他。


    最終七位高手耐心告罄,在荊默強自堅持半刻鍾後,失力昏迷過去。


    幾人打不開通道入口,隻好拎著荊默出去,武林盟主不覺秦禹崢能逃到哪裏,隨即命人下發追殺令。


    而荊默被綁在瓊華宮內,最高的看台之上,兩手被鐵鏈高高縛起,武林盟主坐在下方,說話的聲音帶了內力,傳遍整個瓊華山。


    “秦禹崢,本盟居然料錯了,竟真的有人在生死關頭,豁出命去救你?”


    “你走了,那他可真的要死了,該怎麽處置這個大魔頭身邊的小魔頭呢?”


    “秦禹崢,瓊華宮宮人已全部伏誅,隻要你把瓊華心法獻給大家,本盟相信,明事理的大有人在,定會給你這最後一任宮主,一個體麵的死法。”


    秦禹崢早就從通道裏麵出來,繞到了山門前,也聽到了武林盟主的話。


    那個影衛被抓了?


    居然還能活著?


    也是不容易。


    他倒是想迴去看看,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那影衛麵具已被人去掉,臉頰上全是汙血,讓人看不清麵容,臉部皮膚有些坑窪,像是被毀了容,一身黑衣破破爛爛,身體裸露的地方都是血糊糊的,雙膝跪在地上,細瘦的手臂被漆黑的鐵鏈綁在台子上。


    秦禹崢想,他大概活不成了。


    即便沒有這一遭,那影衛也沒有命活。


    荊默是誰來著?哦對,是那個不知道犯了什麽錯,被他罰去刑堂挨了幾百鞭子,之後半死不活送給了藥穀長老當藥人了。


    秦禹崢想,他們叫他大魔頭確實沒錯,他這些年的確沒幹過什麽好事,全是殺人越貨的勾當。


    秦禹崢低笑,到底是有些瘋魔了。


    台上,武林盟主給人喂了藥,又潑了一盆冷水,影衛低垂著的腦袋動了動,露出了半邊醜陋的麵容,他捏起影衛的下巴,說道。


    “看看你護的人,丟下你不管不顧,現在不知道跑哪逍遙去了,而你卻要在這裏受苦,值得嗎?”


    “……”荊默眸子渙散,醒來後便清醒的感知到身體上的疼痛,一寸一寸,絲絲拉拉的扯的生疼,他沒迴答。


    武林盟主收迴手,又甩了甩,將沾上的血水弄去,另一隻手捋捋胡子。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在這裏等他迴來,好不好?”


    武林盟主找了兩個人,一前一後,拿帶刺的鞭子抽人。


    “隻要你肯說出秦禹崢可能去的地方,本盟便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


    荊默還是沒有說話,虛弱無神的眸子愣愣的垂下去。


    秦禹崢站在遠處,在圍了一圈人的台子後麵,靜靜的看著。


    看著那個麵容被毀的影衛被人狠狠抽打,卻不發一言。


    看著那個影衛被人喂了好幾種不知名的東西,痛的渾身抽搐也沒有一句求饒。


    秦禹崢抬手撫上自己的心口,異樣的情緒在流動,這是什麽?


    荊默是他接手後,宮裏出來的第一批影衛,但他向來實力不怎麽樣,人緣似乎也不好。


    秦禹崢仔細迴想。


    那時的荊默容貌還是完好的,隻是整日冷著一張臉,二十歲的秦禹崢還有些調笑的心思,卻被這人給冷到了,便對他沒了耐心。


    若有閑工夫就給他找些麻煩,秦禹崢知道他受了刑,可那又如何呢?


    他從來不關心。


    天色漸漸暗了,台上的人早已支撐不住,渙散的眼眸睜開了一瞬,荊默不知感應到了什麽,就這樣遙遙往台下人群擁擠的人流中看去,這一眼沒有落到實處,可台下遠處的秦禹崢卻像是對上了荊默的視線,心口微微一震。


    荊默嘴唇微微張合,像是在說什麽,可是秦禹崢聽不到,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麽,鬼使神差的走近了一步,很快,台上的人垂了腦袋,嘴角的血液也停止流動,漸漸沒了氣息,秦禹崢沉默的看著,最終將手裏的瓊華心法毀去。


    “想要心法,可惜了。”


    秦禹崢飛身上前,落在荊默身旁,視線垂下去。


    武林盟主如臨大敵,後退幾步,警惕的望著秦禹崢。


    秦禹崢彎唇笑笑,蹲下身子,手臂將已經死去的人攬過來。


    “你是傻子嗎?”


    秦禹崢苦笑,“真的很像個傻子。”


    七位高手也上前來,秦禹崢本身的實力不容小覷。


    可是那人隻是整理著已死之人淩亂的衣衫,摸著摸著卻在荊默心口處,摸到了一個硬硬的物件。


    秦禹崢伸手從荊默身上拿出來。


    是一個小小的雕花玉佩。


    有些眼熟。


    是了,這是秦禹崢的東西,是他那死去的父親給他的,怎麽會出現在影衛身上。


    秦禹崢腦子裏沒有關於這一段的記憶,大概是被他忘記了吧?


    掌管瓊華宮十年,秦禹崢早已泯滅的人性,像是淪為了一把真正的殺器,而他的父親也一直是這麽教他的。


    秦禹崢將人冰涼的身體抱進懷裏,有一瞬間想,他要是還活著多好?安安靜靜的一點也不好。


    你為什麽不恨我?我那樣對你。


    都把你送給別人當了藥人,你該恨我的。


    為何還要救我呢?


    秦禹崢想不明白,隻是這樣抱著冰涼下去的身體蹲坐在地上,用手一點點抹去影衛臉上的血汙,荊默真實麵容顯露出來。


    荊默長相溫和,皮膚白皙,沒有任何攻擊性,除卻半邊被毀的麵容,整體看起來很好看,不說話的時候有些冷,顯得有些無趣。


    不甘,他的確不甘心,一時之間慘遭背叛,任誰也不能真的毫無芥蒂吧?


    耳邊數道淩冽的破空之聲,秦禹崢沒有躲避,眼眸瞬間瞪大,口中溢出鮮血,胸膛中心被兩道銀白色的劍刃穿透,手臂失力,懷中的人落在地上,秦禹崢還想去扶,卻是不能了。


    若有來生,我定要問清楚,你到底為什麽拚死也要救我?


    武林盟主背著手,走過來,很是得意,即使沒有找到瓊華心法,滅了瓊華宮,對他來說,仍是有不少的好處的。


    這一世,秦禹崢本可以毫無負擔的死去,卻偏偏在死前遇到了奇奇怪怪的荊默,讓他死都死的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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