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午膳時分,魏王還未停止與姚昭的會談。朱九笑道,“看來兩人是談到一處了。”


    楊弗亦笑道,“可喜能談得來。”


    “阿弗放心。不如就在此處用飯?”


    “自當奉陪夫人。”楊弗笑。


    吃過飯,楊弗迴去自己帳中休息,朱九則在帳中捧著一本書昏昏欲睡。


    魏王迴來時,她恰已趴在案上小眠,身上覆了一件衣服禦寒。


    他迴頭看了眼跟進來的紅纓,用眼神怪她沒有扶夫人去床上睡。


    紅纓低下頭,但心道,“是夫人堅持不去。您自己的夫人性子自己還不了解麽?”


    王繞到書案後,彎腰想要抱起朱九,手剛碰到她後背,她就嚶嚶轉醒。


    她眯著眼看他,“嗯……南容。”


    王還彎著腰,“困了就去床上睡。”


    她開始揉眼睛,然後在他懷裏伸懶腰,“我已睡飽了。”


    紅纓早退了出去。


    她落下手拉著他在自己邊上坐下,“與四皇子談完了?”


    “嗯。”


    “談得如何?”


    “甚合。”


    朱九笑,“若他不是靖國的四皇子,王待如何?”


    “強製留下他,為孤所用。”


    “王真霸道。”


    “孤若真霸道,即使他是靖皇子,也要留下他。”


    “王答應幫他了?”


    “若他在國內成功,他想孤到時借兵給他。但若他失敗,他想孤到時派人去接他妻子來魏國。”


    “他竟都考慮到了。”


    “孤想,他會成功。隻是以防萬一。”


    “看來他極愛阿弗。”


    “阿弗?你與那位白使臣如今竟就這般親密了?”


    “若允許,王隻怕也想與四皇子如此親密吧。”


    王輕觸她的鼻子,“打趣孤?”


    “王先酸我的。”


    王笑,然後擁住她。


    朱九在他懷裏道,“王,與你商議個事。”


    “嗯,你說。”


    “我想為軍士們奏一曲破曉。”


    王一時沒應,朱九從他懷裏出來,看著他,“不同意?”


    “孤怕你累著。”


    “奏曲而已。”朱九笑。


    “當真想?”


    “想。”朱九點頭。


    王道,“那就奏一曲。”


    朱九笑,然後又挨迴他懷裏。


    “孤陪你。”王開口。


    朱九一愣,又抬起頭看他。


    “軍裏有樂人,他們有琴。孤撫琴陪你。”


    朱九笑,“王要親自為將士們撫琴?”


    “這有何奇怪。”王仰頭看帳頂。


    朱九用腦袋輕輕一撞,撞上他的下頜。王嗬嗬笑出聲。


    夜裏演奏。


    到場的除了魏人還有姚昭楊弗他們。朱九與傅南容出現時,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參見王上,夫人。”


    “平身。”王牽著夫人走到眾將軍謀士麵前,為她一一介紹她不認識的人。


    “這就是孤與你說過多迴的李茶仙。”


    朱九眼前一亮,隻因李茶仙看著就是仙風道骨的,比木清還具備修仙入道的資格。


    “李大人之名,久仰。”朱九笑道。


    “下臣有愧。”李茶仙看著年紀與章公度一般,但蓄了長須,一笑就更有出塵之態。


    “李大人助吾王平天下,功實大焉,又何必謙虛。”


    眾人附和,“是啊,李大人謙虛了。”


    王道,“好,都入座吧。”


    於是他牽著朱九走上禦台,那裏已擺好各色樂器,二級階上還坐了幾名樂人,他們身前有鼓笳之類。


    朱九落座後,先與下麵的楊弗相視一笑,然後又看迴階下的那些將軍與謀臣。


    她心有疑問,於是扭頭問身邊的王,“胡玄承沒跟著王南下燕國?”


    王湊過來低頭道,“孤讓他隨王栩一起去追慕容瞳了。一則是讓他勸著點木清,二則是讓他去龍城收揀慕容氏從各處搜去的典籍。”


    朱九笑,“胡大人這一路跟著王上辛苦了。”


    “別看他已五十好幾了,上馬後根本不輸這些武人。此一番帶他出來,反倒教孤更加認識他了。”


    “王是不是更加喜愛他了?”


    王笑,“小九知孤甚矣。”


    兩人正說著話,桑陳過來說已安排妥當。


    他們於是一起抬起頭看下去,隻見滿眼是烏泱泱的士兵們。


    人雖多,但都安安靜靜的。


    篝火高燃,使得夜如白晝。


    風聲嘯嘯,天上濃雲翻卷。


    王衝朱九頷首,示意可以開始,朱九便拿起案上的洞簫站起身,王的手則放在琴上。


    朱九站起身後,能看見遠處的營火。


    由她先開始,簫聲漫漫。王的琴音隨之匯入,兩人相得益彰。


    下麵依舊是按耐著的動靜,眾人隻癡癡地仰頭凝望。有人應聲而望天,眼見著明月衝出烏雲,心頭大受震撼。


    在已七月末的涼夜,朱九渾身卻起了熱意。她吹得越發忘我,腦海裏不止浮現為美好明日而奮鬥的那些魏人,她還想到了自己已故去很多年的父親母親,想到了扶風穀,想到了九陰,還想到了那兩百年裏她所看見的燭陰。


    她的眼眶隨之一熱,喉頭隨之一哽。


    王聽出了一絲異樣,側頭看她,因而看見了她眼中泛起的點點淚光。


    朱九壓住情緒,奮力把曲子吹完。


    鼓聲的加入將這首曲推入更高潮。到最後琴音鼓音皆消,唯有簫音還在悠揚,如慈母在牽引幼兒,迴到最溫暖的懷抱。


    朱九停止輸送氣息之後,自己尚未迴過神來,而下麵的聽眾沉浸之後,很快就爆發出山唿海嘯一般的歡唿聲,而叫的最歡的自然數傅南容的那些將領們。李茶仙看著是仙風道骨的,卻也跟著拍起桌子,還鼓動他們再來一曲。


    王的手按在琴弦上,望著眾人,一時沒機會開口。


    朱九的手捏著洞簫,還站著,腦海裏依舊浮現著毅然決然為九陰之民下凡曆劫的燭陰的背影。


    “夫人再來一曲!”下邊的喊聲終於鑽入她耳中,她的眼神開始聚焦,然後就看見了底下眾人的笑。


    她莫名跟著笑,然後側頭去看王,他正一臉無奈。


    她知道,他向來很寵這些將士們。


    王抬手,鬧聲漸消。


    王開口,“一曲不夠,再一曲,再一曲又不夠,還一曲。孤與夫人今後凡事都不做了,專業與爾等撫琴吹簫可好?”


    眾人笑。


    李茶仙笑道,“臣等難得一聞王上夫人的仙樂,今日第一次,難免放縱,求王上恕罪。”


    “夫人的簫聲柔中帶剛,王上的琴音力拔千鈞,二者相輔相成。今後此曲定成傳世名曲,臣等何其有幸,能親耳聞之。”又一人道。


    “不知四皇子,貴國可有這樣的樂音?”


    姚昭被問,先拱手,“不瞞王君與諸位,某從不曾聽得這樣的佳音,今日也是某之幸。”


    眾人大笑。


    “王上夫人再來一曲嘛。”又有人開始攛掇。


    朱九笑。


    “夫人笑了,夫人定是允了。”


    王側頭看她,她也望向他,表示自己隻是想笑笑而已。


    王亦笑了。


    然後下邊就是,“王也笑了。”


    王看向眾人,道,“再一曲也不是不可以。”


    歡唿。


    朱九無奈一笑,自己剛剛吹一曲已經渾身冒汗,再一曲隻怕要浸透衣裳,不過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王詢問地看向她,她點頭。


    王再次示意她先開始,他隨之。


    朱九想了想,便吹起了破陣。


    破陣音剛起,下麵即有不小的驚唿。


    朱九的簫聲本就優於凡人,聽過別人演奏的眾人,此時再聽到朱九的,隻覺一瞬之間這首曲子果真被賦予了神力。


    王的琴音一直都沒有加入,隻因他自己也在一直歪著頭聽她的樂音,而眾人並沒有感到缺少什麽。


    於是就朱九一人吹完整首破陣。她的嘴離開簫時,不禁微微喘息,下麵的人則已開始歡唿,開始鼓掌。


    王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一隻手捉著她。她抬眼看他,衝他笑。他看見她額頭的汗,紅纓適時遞來巾帕,他接過為她擦拭。


    “王上夫人恩愛百年。”不知是誰在下麵突然喊了出來,然後其餘人也跟著喊。


    王隻覺鬧心,扭頭瞪了他們一眼,然後牽著朱九的手開下向下走,“今日帶頭起哄的,總有一日孤要你們衝鋒在前。”


    “末將求之不得。”


    “小人求之不得。”


    王不再理他們,帶著朱九火速離開了那地方。


    姚昭牽著楊弗起身,也準備離去。


    楊弗道,“這位魏王與將士們相處得太融洽了。”


    “愛兵如子便是如此吧。”姚昭道。


    “今日夫人這兩曲當真是絕世之曲,而她的簫聲亦異於常聲。”


    “渾不似人間曲。”姚昭道。


    楊弗笑,“你倒是聽出來了。”


    “我雖不善樂理,但聽出大概還是行的。”


    “魏王的琴彈得也不錯,他與夫人想來常是琴瑟和鳴。再看你我呢?每次都是我對牛彈琴麽?”


    姚昭笑,“現在嫌棄我無趣了?當初可是阿弗追著我,要做我妻子,趕都趕不走。”


    “哦?夫君如今拿大?”


    “沒有。”他低聲,眉眼含笑。


    “我今後都不彈琴給你聽了。”


    姚昭捏緊她的手,“我會敲鼓。今後以此為你伴樂,可好?”


    “我考慮考慮吧。”


    “阿弗需要考慮多久?”


    楊弗不再言語,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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