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的衣服已穿得差不多。


    “那我出宮去了?”她一身男子裝扮,在她們麵前轉了個圈。


    樂錦道,“夫人早去早迴,奴婢們都掛心。”


    “知道了。”她跳出門,紅纓接住她,兩人便一起走出門。


    走在路上,朱九看到宮中盛放的紅梅,“紅纓,這梅真好看。”


    “是好看。”


    “前些日子下雪,我們在河上,樂錦說宮裏雪不大,沒積起來。”


    “雪是專下在河上的。”


    朱九笑,若天公真如此,就不是天公了。她抬頭看天,藍藍的,日頭還挺大。上麵那位會有私心麽?


    還是說私心亦在公?


    她笑著搖搖頭,步子邁得越發輕盈。


    朱九本想叫上傅莊傅南枝姑侄一起,誰知到了乾元殿才被告知,傅莊已被傅南枝接走,說出宮上常山府了。


    胡媼眼看著朱九的笑靨僵住,“夫人……”


    “他們沒說喊我一起?”


    “額……郡主是心疼夫人才從外麵迴來……又與王上剛……額……”


    “胡媼你無需為他們遮掩,他們出去,我也出去,但我不是去找他們。”說完,朱九扭身就走。


    “夫人!”胡媼在她身後喊。


    朱九停住步子迴身看她。


    胡媼追出來,猶豫了會兒還是選擇說出口,“夫人如今要緊著身子。”


    朱九知她意思,道,“胡媼,沒事。”然後就帶著紅纓走了。


    胡媼隻能搖搖頭轉身。


    朱九與紅纓出了宮門,先到就近的章公度宅邸,紅纓上前問門房,“樊娘子是在貴宅中還是在有春樓?”


    門房看了她們一眼,不準備答,紅纓拿出隨身腰牌,那人一看,差點跪下,被紅纓一把拽起身子,哆哆嗦嗦道,“……樊娘子已迴了光明坊好些日子,隻因樊管事生了病。”


    朱九一愣,上前來問,“樊管事生病了?”


    “是……是。”


    “她家在光明坊何處?”朱九一時竟想不起來。


    那人道,“小人知道,小人可以帶路。”


    朱九點頭,“也好。你叫甚名?要麻煩你了。”


    “小……小人鐵柱,不……不麻煩。”朱九說話溫柔,鐵柱因而更結巴了。


    紅纓鬆開他,他便邁出門來,微弓著腰。


    紅纓想讓朱九上車,朱九道,“我想走走,紅纓。”


    紅纓隻好讓車夫跟在後麵,自己陪她走在盛京街頭。


    “鐵柱,你在相君家執役多久了?”朱九隨意問道。


    “額……不……不久。”


    朱九笑,“別緊張,我們又不是壞人。紅纓隻是力氣大了些,別怕。”


    “是。”


    “鐵柱,相君與樊娘子相處得好麽?”


    鐵柱愣住,他好奇此人是誰,為何打聽這些事,但身份定不簡單,所以他還是如實道之,“相君與樊娘子關係很好,公子。”


    “那就好。”朱九笑,“我聽聞連江湖遊俠都想為章相君執蹬牽馬,想來鐵柱你定也有過人的本事才是。”


    鐵柱一笑,“讓公子見笑了,小人隻不過是力氣大些罷了。是相君憐小人家境貧寒,才允小人在家中執役。”鐵柱漸漸地已不結巴了。


    “力氣大也是大本事嘛。多少人想力氣大還不行。”


    紅纓看她細瘦胳膊,知她又在說自己。


    鐵柱則撓撓頭表示不好意思,“公子說笑了。”


    說著,路邊一個背重物的大漢走過他們身旁,卻突然不穩。紅纓一手攬住朱九正準備將她帶離,鐵柱卻已伸出一隻手,穩穩幫那大漢撐住了貨物。


    大漢連連道謝,鐵柱幫他放平貨物後看向朱九她們。


    朱九衝他鼓掌,“鐵柱,你這哪是大力,分明是巨力。”


    “嘿嘿。”鐵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繼續向前走,他們進了光明坊。


    “他們就住在前麵。”


    “這一路有勞鐵柱小哥了。”


    “公子太客氣。小人鬥膽一問,公子是樊娘子與樊管事的朋友?”


    朱九道,“是。”


    “小人就是經樊管事托樊娘子引薦入相君府邸的,樊管事助人良多,可惜好人不好命,他老人家近年身子多病,近來更是臥榻多時。”


    朱九一愣,這事她從不知道,之前也見過樊管事幾麵,看不出來是生病的樣子。


    “公子,到了。”鐵柱停下步子。朱九看過去,這門楣,她終於有了印象。


    “好,多謝鐵柱小哥。”


    “公子客氣,小人迴去了。”鐵柱躬身,然後就想離開。


    朱九叫住他,“鐵柱,既然來了,要不要與我一起進去看看樊管事?”


    鐵柱搖頭,臉上是淒然神情,“樊管事不願我去見他,隻說讓小人過好自己的生活。”


    於是鐵柱轉身離開了。


    朱九望著他背影,紅纓道,“這樊管事倒是個怪人。”


    “他或許是不想鐵柱為此來報答他,他不是攜恩圖報之人。”


    朱九向門邊走去,紅纓快她一步敲了門。


    很快就有人應聲來開門,正是樊玉。


    “夫人!”她本略含愁容的臉上轉而浮現笑容。


    “阿玉。”朱九笑。


    門被大開,“夫人如何能找到此處?快請進 。”


    朱九進門,紅纓隨後。


    小院不大,但整潔。


    “你之前不是說研究了新菜?我本是想來嚐菜的,一到章相君那兒,卻被鐵柱告知,你因為自己叔叔生病,迴了這裏,我就來看看了。”


    “夫人是說鐵柱?”


    “是,力氣很大的鐵柱。”朱九比了比自己手臂。


    樊玉笑道,“他是有春樓的食客,吃飯沒錢付食費,被我叔叔化解了局麵,然後就介紹他到了相府。”


    “樊管事真是心善。不知我能否看望他?”


    樊玉點頭,“自然可以。叔叔若知道夫人來看他,病因此好了也說不定。”她領她入內。


    “叔叔,快看是誰來看你了。”還未入內,樊玉先喊了出來。


    朱九跟著進房門,就看見一個蒼老之人臥在床上,消瘦不堪。


    她一時竟認不出他。


    樊管事從床上微撐起身子,他旁邊有個人在幫他。


    朱九近前,“樊管事。”


    他眼神渾濁,望著她沒說話,似在想她是誰。


    樊玉神情愀然,“叔叔近幾月病得厲害,之前都瞞著我,我也是之前從夫人蘭宅那裏出來才發現。”


    紅纓搬來凳子,朱九坐在床前。


    樊管事衝她顫巍巍伸出幹瘦的手,朱九迴應,紅纓想攔,朱九示意她無妨。


    於是她細嫩的手與樊管事幹瘦的手相遇。


    樊管事眼角沁出渾濁的淚。


    樊玉道,“叔叔連我也不認得了。”


    朱九道,“醫士如何說?”


    “醫士說,這是叔叔操勞過度,心思鬱結所致,積病難返。他唯一清醒之時,就是我告訴他,王上同意為我範家平反之時。他嘴裏還叫了我父親母親。”


    “這也是他心中症結,如今好在要解了。”


    手中那幹手微微用力抓了抓她手心,她低頭看過去,隻見他似有話說。


    “樊管事,你說什麽?”她探身靠過去聽。


    樊玉亦彎腰聽,“叔叔,你說什麽?”


    他嘴唇蠕動,有聲音發出,卻聽不清內容。


    兩人無奈。


    朱九一時看向那一聲不吭隻是低頭的人。樊玉見狀,解釋道,“他是聾啞人,夫人。也是叔叔在路上撿迴來的,已好些年了,叔叔為他取名無忌,樊無忌。”


    朱九感歎,“直到今日才知,樊管事是如此善心之人。好人該有好報。阿玉,我迴去求王上,求他派木先生出宮來為樊管事瞧病。”


    “夫人!”樊玉喜出望外,“我……”她起身便要行禮,朱九扶住她,“你我之間,何須多禮?”


    “謝夫人。”樊玉熱淚盈眶。


    “如今你隻樊管事一個親人,我自然要幫你。”


    然後她衝樊管事說,“樊管事,我先迴去了,下迴再來看你。”


    樊管事隻迷茫地望著她,自然無法作出迴應。


    她牽著樊玉走到外麵,“我今日迴去就告求王上,明日或許木先生便來了。上迴你進宮參宴就該與我說明,硬拖了這些時。”


    樊玉低頭。


    “別擔心,嗯?難怪上迴就見你有些心不在焉。”


    “是。”


    “等我消息。”


    “是。”


    “我還要先去看看秦媼他們才迴宮。”她提步向外,“還有,你照顧樊管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知道了,夫人。”


    朱九已走到門外,樊玉道,“菜還沒為夫人做……”


    “真當我是來吃飯的?”朱九笑,“主要是想見你,見過你,就當吃了菜了。”


    樊玉愣住。“阿玉,我走了。”


    “夫人……”


    “別送了。”朱九見她要邁出門,便讓她止步,然後她就轉身走了。


    樊玉在門邊望著她們走遠了才進門。


    朱九一路走一路道,“樊管事這般好人,實不該受這種罪,希望木先生能治好他。”


    “夫人,屬下看他並非油盡燈枯之症,像是中毒。”


    朱九步子停住,“中毒?”


    “是。不過不確定。”


    “如果是中毒,或許就好治。”


    朱九步子急急,朝崇安坊去。


    紅纓在她身後提醒,“夫人小心出汗。”


    朱九卻道,“紅纓,我一直想介紹你與阿芷認識,今日可算有機會了。”


    “是陳芷麽,夫人?”


    紅纓竟知道。


    她見朱九疑惑的神情,直接解釋道,“王上初建影衛時,借了河西陳氏的力。當初屬下也曾去過河西受陳氏的訓,在那裏見過陳芷,他們兄妹算是與屬下一起。”


    朱九步子這才頓住,“意思是,你們曾一同受過訓練?”


    “可以這樣說,夫人。”


    “陳芷的父親叫陳……”


    “陳萬方,夫人。”


    “對,他現如今是河西的……”


    “刺史。”


    朱九笑,“看來你比我還了解嘛,不需我多介紹。”


    兩人繼續前行。


    “屬下與陳芷沒說過話,其實不熟,夫人若要介紹,也是可以的。”


    朱九好奇,“你們在一處受訓,沒說過話?”


    紅纓停頓了會兒,才道,“屬下當時……沒怎麽理她。”


    朱九一笑,“阿芷活潑,你呢,性子冷淡。倒是能夠想象你們相處的畫麵。”


    紅纓看著她側臉,似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問出口,“夫人喜歡活潑的……還是冷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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