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奈道,“影四臨死前在牆上寫道,人如羈鳥在籠,未得返自然。”


    紅纓道,“這有何隱喻?無非是他兩頭都受煎熬罷了。”


    “但他明明已說過死是解脫,為何還留這句?”


    “王上也認為這句話有問題?”


    “是。”


    “可參透?”


    “尚未。”


    “王上何等聰明,若還未參透,就是沒問題。”


    “小二,影四或許到死都還在掙紮。一邊是我們,一邊是那人。那人救過他命,他終不願背叛他,但他又對我們有了感情,也不願我們再被那人折騰。他留下這句話,或許是看我們若能參透,他便幫我們。若我們無法參透,他便繼續忠於那人。他自己不做選擇,隻看我們。”


    紅纓道,“這老四就是別扭。”


    “可認為我說得有道理?”


    紅纓不答轉身。


    桑陳忙問,“去哪兒?”


    “睡覺。”


    “膽子越發大了你!不守夫人了?”


    “夫人讓我去睡。還有,這不還有大哥哥在嘛。”說完,她就繼續走開。


    桑陳無奈嘀咕,“沒規矩。這事兒你放心上,好好琢磨琢磨。”


    紅纓背著他,衝他揚了揚手,以示聽見了。


    第二日,朱九送黃鸝她們離開。


    扈勇要迴京,朱九便叮囑他,“麻煩扈大人照顧好黃娘子她們。”


    “夫人言重了。下臣自當盡心。”扈勇拱手。


    “阿鸝,鶯兒已同意做我們紅纓的徒兒,等迴京後就要接她入影衛去了。”


    “這是鶯兒的造化。我們都為她感到高興。”眾娘子眼含熱淚。


    “你們路上小心,等大軍勝利,我們在京中再聚。”


    “是。”


    望著塵沙飛揚,隊伍遠行,朱九久久佇立。


    “紅纓,鶯兒才拜你為師,剛剛就似已舍不得了。”朱九笑道。


    “屬下亦不舍。”


    “之前就沒聽過紅纓說不舍誰,今日總算聽見了。”


    “屬下隻是不說罷了。”紅纓低首。


    朱九一笑,然後轉身向軍內走。


    路過士兵紛紛見禮,朱九迴禮。


    她見眾人皆精神奕奕,道,“大敵當前,我們隻兩萬人馬,眾將士臉上卻不見慌色。”


    “他們皆信王上會帶他們打勝戰。”


    “看來兩軍交戰,重點不在人數多少,而在主帥之有勇有謀。”


    她們正說著,跑來一人,是石峰。


    “見過夫人。”


    “石峰,何事?”


    “王上邀夫人前往河岸一觀。”


    朱九微愣,“河岸?”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前線。


    “是。”


    “王現在何處?”


    “在南門等候夫人。”


    已等著了。


    朱九提裙,道,“那便去吧。”


    於是紅纓扶著她,快步向南。


    走了一會兒,就遠遠見那人騎著高頭大馬,正望向這邊,顯然是看見她了,便駕馬奔來。


    他身後之人亦隨了一段路。


    他到她跟前,下馬來。


    “王上。”她喚。


    “小九,大家都說邀你上河岸一觀,見識一番燕人之怯,與我大魏將士之勇。”


    朱九笑,“我不懂這些,反倒浪費你時間。”


    “如今是在等時機,不算浪費。”他牽著她的手,將她扶上自己的馬兒,然後自己躍上。


    “走。”王一聲令下,眾人皆打馬而前。


    冬日寒風夾雜著沙塵刮過臉頰,她眯著眼看向前方,隻見黃蒙蒙一片,還有霧。


    “若冷,手揣進衣服裏,臉也靠在孤身上。”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她搖頭,她想親眼看看大河。


    “王,我從未覺得一條河這般親切。”


    王笑。


    “哥哥,嫂嫂,快些。”前麵傳來傅南虔的高喚。


    隻見黃霧蒙蒙裏,他在馬上迅速揮舞長槊,還有不斷的鈴聲傳來。


    王解釋道,“南虔槊上有兩隻大銅鈴鐺。孤給他打了長槊,他拿到手第一句話卻是說輕了。孤隻好命人再給他打了兩隻鈴鐺墜在槊柄。如今一般人根本拿不起他那槊,他卻舞著跟玩似的。”


    可以聽出王口中的驕傲之意。


    “平時不覺,他還喜歡聽南曲,像是翩翩公子呢。誰曾想,上了戰場,竟就是萬夫不當之勇。”


    “南曲是以前那家人的姑娘會唱的。”


    朱九愣住。


    是那家人?


    那個為保護他而死的姑娘?


    原來她是會唱南曲的。


    再看向遠處那道身影,朱九隻覺滿心心疼,“王,等迴京了,就請阿鸝她們入宮,一是為感謝她們,二是再讓南虔聽一聽南曲。”


    “好。”


    河岸到了。


    眾人皆下馬,上到高台。


    朱九終於麵臨大河,滿目是浩瀚無垠,而河麵已有薄冰。


    王指向遠處,“對岸,就是十萬燕軍。”


    有霧罩在水麵,對岸看不清。


    “此時看不見,不過嫂嫂,等天晴時,兩岸勉強能互相看清。燕人造好的船隻鋪在河麵,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傅南虔話落,眾將軍笑。


    朱九亦笑。


    “十萬人,他們竟連一次象征性的過河行動也未有過?”朱九問。


    “有過一次。”王栩笑。


    朱九奇。


    “不過不是主動的。”劉建道。


    朱九再奇。


    “是被一次偶然的南風吹過岸來的。”長孫大千抖髯大笑。


    朱九一聽,亦忍不住一笑。


    “夫人不知,那被吹來的兩艘船兒上還有四個稀裏糊塗的燕國士兵。他們見到我們王上,戰戰兢兢,害怕極了。王卻下令放他們迴去。”


    朱九看向傅南容,他則隻是神態平靜,看著大河。


    王栩捋須笑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吾王此計妙哉!”


    朱九愈發好奇。


    傅南虔為她解疑道,“二哥讓那幾個燕兵迴去告訴燕太子慕容瞳,我二哥憐他南路斷絕,久不得中山消息,好心讓他們迴去告訴他,他老父早已升天,而他的好叔叔慕容盛已於中山城中登基為帝。”


    朱九聞言,亦唿,“妙哉。”


    “嫂嫂亦覺神妙乎?”


    “王計神矣。”朱九笑。


    而被讚之王還隻是靜靜看著河麵。


    “我們眼看著那邊已亂了幾日了。”傅南虔指向河對岸。


    “可惜還未最亂。”王栩收斂笑意,目光如冷箭,射向燕人大營。


    “不是還有慕容麟這個大幫手在?”劉建笑道。


    慕容麟?朱九想起傅南容與她講過的這位燕帝幼子,自恃才類其父,而早有不臣於太子兄長之心。


    王抬頭看天,眾人跟著看天。


    “今夜或有大雪。”王栩道。


    朱九捏了捏手,表示已夠冷了。


    這還是她被抽走靈力後,第一次以這具凡人之軀感受人間的寒冬。


    但她又不覺得冷,因為她知道,此時,大魏需要這場冷。


    王雖然沒看她,但手卻默默伸了過來,團住了她的小手。


    仿佛無論何時,他的大掌都是溫熱的。


    她也沒看他,但嘴角已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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