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還在睡,帳中燃著一盞燭。他竟似毛頭小子一般,胸膛鼓鼓直跳,唿吸也有些急促,但還是盡量輕手輕腳到了床邊,可惜一身盔甲難免弄出聲響,他還想靜靜看她,卻把她弄醒了。


    她醒轉後,愣了好一會兒,才看清床頭坐的是他。


    “容容。”她喚。


    “小九。”


    她張開手,他便把她撈起。


    可是觸手皆是堅硬與冰涼,她一愣。


    王亦反應過來,將她微推開,“小心甲胄割到你。”


    朱九卻執意抬起手指撫摸他的盔甲,適應了一會兒,才抬頭看他,“第一次見王穿盔甲。”


    “接下來孤要甲不離身了。”他笑。


    “王甲胄在身,也是好看的。”


    “小心涼。”他捉住她的手指,揉了揉。


    她低眼看他正衝自己的手指嗬氣,順便將他仔細看了看,然後歪頭道,“王瘦了。”


    他抬頭,“是麽?或許是因為天冷的緣故。你也知道,天一冷,孤就……”


    她突然抱住他,免去他費力去尋借口。


    他一愣,然後想要推開她,“小九,涼!”


    她卻不放,兩隻手根本抱不住他,但還是盡量將他擁住。不說話,隻是抱著他。


    他知,她是心疼了。


    他不再推拒,反而也抱住她,但不敢用力,怕自己手上的護臂壓到她。


    良久,才聽見她深吸氣道,“我給你做了衣服,要不要試試?”


    “要。”自然是要的。


    她鬆開手,從他身上低著頭離開。他盯著她,卻見她快速別過頭去,抹了眼角,並衝外叫紅纓。


    “小九,眼睛怎麽紅了?”他轉過她身子,緊盯著她的眼。


    “你這裏風沙大,被迷了眼睛。”她再次低頭。


    他不再問,其實已心知肚明。


    紅纓很快進來,捧著兩包東西。


    朱九立刻下床,一邊穿鞋一邊道,“王去試。”


    王卻不急,把她另一隻鞋捏在手裏遞給她,等她穿好了,才與她一起起身。


    紅纓已展開棉衣。


    王看過去,心中震顫。


    朱九笑看他,“如何?我手藝可有進步?”


    棉衣那頭,有一張笑臉,是她的。


    他對她點頭,“這一定是孤生平所見做得最好的棉衣。”


    朱九笑,“王又胡言亂語了。快試試。”


    於是王先解甲,朱九想幫忙,無奈不會。


    王自己動作很快,幾下就除去了。他身上尚有舊衣,但很薄,朱九觸碰到了,問他,“王這衣服怎這般薄?”


    “動起來就熱了。”


    “軍中有厚衣吧,為何不加?”朱九替他除去舊衣。


    “孤想等下雪時再加。”


    她走到他前麵,接過紅纓手中的棉衣,在他麵前展開,“王試試。”


    他伸進手臂去,立即就感到了暖意。


    袍子夠長,能裹到臀部,手臂腰線也都合適,連紅纓都讚道,“真合身。”


    朱九替他係了衣帶,然後退開兩步看。


    王直直立著,微張開手臂。


    朱九笑道,“可惜是晚上,看不真切,不過王覺得如何?”


    “孤覺甚好。”王笑。


    “這是夫人第一次做衣服,王上。”紅纓想起樂錦臨行前教她說的話,此時正好吐出。


    “第一次竟就做得這般好了。”王驚訝。


    “是樂錦她們教得好。”朱九也很滿意,一直圍著他轉圈看。


    “隻做了一件?”


    朱九搖頭,“我後來做順了,就多做了兩件。”


    王點頭,“正好孤可以換著穿。”他還在自我欣賞。


    朱九紅纓卻愣住。


    “王一件不夠?”她問。


    “你不是做了三件麽?孤自然是都要穿的。”


    朱九與紅纓相視,“可……”


    王疑惑地看向她。


    朱九道,“王,你若還需要,等我迴去再給你做。”


    王更疑惑,“不是有多做的……”他已有了猜測。


    朱九如實道,“另兩件混在那些一起,此時或許已發給將士們了。”


    王不說話,紅纓默默後退兩步。


    朱九手放在他胸脯,感受他情緒的波動。


    “被發下去了?”王的聲音尚算平靜。


    “嗯。”朱九點頭,緊盯著他神情。


    “扈勇知道否?”


    “額,扈大人不知道裏麵有我做的。”


    然後王就委屈了,“紅纓出去。”紅纓立馬就出去了。


    朱九沒想到紅纓能溜這麽快。


    “你以前的棉衣還有吧,可以換……”


    “孤不會換,這件衣服要一直穿到把燕人趕出大魏。”賭氣?


    “那到時王一定會是全軍營最臭之人。”朱九笑道。


    “孤最臭,也是因為孤的妻子隻給孤做一件冬衣。軍中士兵也有家裏人送來衣物,但大家都是兩件以上地送。”


    朱九搖著她手臂,“我第一迴給人送衣服,沒有經驗。下迴改進,如何?”


    “下迴改進?”王低眼看她。


    “嗯!”重重點頭。


    “餓不餓?”


    朱九一笑,“王怎知我餓了?”


    “軍中不比宮裏,你既然跑來看孤,就要有心理準備。”他輕撫她的鼻頭。


    “我也是能吃苦的,王忘記之前我陪你去巡河的時候麽?”


    王笑,“從軍比巡河更苦。”


    “我也不怕。隻要和你一起,做什麽都不怕。”


    王眉眼放柔,“孤陪你用膳,如何?”


    “王現下無事?”


    “吃飯算有事麽?”


    “算。”朱九笑應。


    於是王向外吩咐傳膳,很快膳食傳進來。


    紅纓幫著擺膳食,朱九拉低她,在她耳邊輕問,“紅纓,阿鸝她們吃了否?”


    紅纓點頭。


    王見了,隻笑笑不言語。


    其餘人走出,他們開始吃飯。朱九看一眼那些飯食,的確很簡單,但因為有他在,所以吃得很開心,且比平常吃得還多。


    “路上餓著了?”王見她已在撕第二塊餅。


    朱九搖頭,笑道,“見到你,覺得吃什麽都香。”


    王再給她倒了水,“軍中的餅比之宮中硬了許多,你多飲點水。”


    她一邊點頭,一邊就著他遞來的杯盞飲水。


    “多嚼一會兒,感覺好像更香了。”朱九品道。


    “是麽?”


    “是啊,不信你嚐嚐。”朱九於是扯下一塊給他。


    他吃下後,朱九問他,“如何?”


    “果真香。”


    紅纓立在帳外,仰頭看天。帳內對話傳入耳中,使她陷入沉思。


    堂堂大魏王君與夫人,卻因一塊普通的麥餅吃得濃情蜜意,說出去,也不知有人信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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