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朱九天昏地暗,醒來時坐在床上發怔,竟一時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正在做什麽。


    “樂錦。”是習慣性地唿喚。


    樂錦沒有來,來的是一身紅衣的紅纓,卻又不像是紅纓。紅纓隻會拿劍,眼前之人卻拿著梳子和發帶。


    “王後。”


    她愣愣,“紅纓你怎麽在這兒?”還沒反應過來,“還拿著梳子。”


    “王後頭發散著,屬下要為王後紮頭發。”


    朱九一愣,給她紮頭發?她摸摸自己頭發,不算平,有些亂。


    “屬下第一次散這種頭發,散得不好。”紅纓好像在解釋。


    朱九意識迴籠,對了,他們已到了五裏河,她身邊此時隻有紅纓。


    她又仔細摸了摸頭頂還絞著的一部分頭發,“這是紅纓幫我拆的?”


    紅纓再次表示自己的不足,“是屬下不擅長……”


    “紅纓現在是要幫我紮和你一樣的頭發麽?”她看見她手裏的發帶。紅纓自己頭上是一根紅色的,她給她準備的則是白色鑲金邊的。


    “對,屬下……”


    “我很期待啊。”她立馬就背過身去盤坐著,“紅纓快幫我紮吧。”


    紅纓有些遲鈍,朱九卻在催她。


    “那屬下冒犯了。”


    她開始上手,先梳順頭發,然後才紮。


    朱九的頭發也被高高紮起了。


    “有鏡子麽?”她隻是摸得到還不夠,想要看見。


    紅纓沒想到她會喜歡自己紮的頭發,便領著她去到水盆邊,“隻有這個,王後。”


    朱九便在水裏看見了自己的樣子,愛不釋手一般總去摸頭發。


    紅纓捏著梳子站在她身後看著。


    “紅纓,我這樣是不是也有點颯颯的感覺?”她高昂頭顱,轉頭問紅纓。


    “是。”


    “這樣才好,今後就不怕拆發難了。隻是樂錦喜歡盤發,我不好打消她的樂趣。”她說完這個便向外走,紅纓將梳子迅速收進自己腰帶裏,然後跟上去。


    “夥房在哪兒紅纓,我好餓。”


    “王後可在屋中等候,屬下去取膳。”


    “不用,我想走走。”


    紅纓隻好帶她去後廚。


    夥房裏已有人在吃飯,看見朱九蹦蹦跳跳地來了,一時都放下筷子起身,挪開位置。


    因為不知道是誰,所以也不知如何稱唿,隻有幾個人胡亂叫了聲“大人”。


    “我不是什麽大人,我隻是來找吃的。”朱九擺手,“你們快吃,不用管我。”


    紅纓去夥夫那兒取餐食,朱九看了一圈,然後坐到一人旁邊去。


    等紅纓轉身來找她時,她已經和一個臣子說得火熱。


    她將餐食放在朱九麵前,還沒說什麽,朱九先迴了她一句,“好,紅纓你也去吃,不用管我。”然後又繼續和那人說個不停。


    說的無非是大河之事,王後懂,所以王上才帶她來。


    紅纓在旁邊靜靜地吃,眼看著周圍人都圍過去,和王後他們一起討論。


    “大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年紀輕輕竟能將治水一事化繁為簡,說得如此到位?”


    “哪裏哪裏,”她聽見王後笑語不斷,“不過是家裏藏書豐富,看過幾本書罷了。至於大河邊,我這還是第一次來呢。諸位才是精通治水的大才,大河上下仿佛已全在諸位胸中。特別是這位蒙侍郎。”


    夥房裏難得如此熱鬧,一人的到來卻讓這熱鬧聲戛然而止。


    那人是桑陳,他進來時沒看見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朱九,隻看見了顯眼的紅纓。


    他聲音頗大,就在門口喊了兩聲,“紅纓,紅纓,王後呢?”


    紅纓停下筷子,指指那一團人。


    桑陳望過去時,眾人說話聲瞬間停止。


    王後?誰是王後?


    眾人左看右看,然後就聽見朱九冒出一聲迴複,“桑陳,你找我?”


    眾人立即散開,各自找地方下跪。朱九伸手拉住最近的一人,是蒙嬴,“諸位別跪。”


    “參見王後,是下臣們無禮……”


    “沒有無禮,別講虛禮了。我們剛剛聊得不是很愉快麽?蒙嬴你繼續講,你說你去過牛頭山,然後呢?那裏地形有多奇特?快細講講。”


    “呃,臣是去……”


    桑陳見王後揪著蒙嬴不放,忙走過來,“稟王後,王上在尋王後。”


    朱九一頓,“找我?”


    “是。”


    朱九隻好鬆開蒙嬴,起身,“那下迴再聊。”她看向桑陳,“桑陳,王上是否用過膳?”


    “迴王後,尚未。”


    “那你去給王上取,我搬我自己的飯過去找他。”


    於是眾人隻見王後捧起托盤,開始朝外走。紅纓起身要來幫忙,被她語言止住。


    桑陳也捧著托盤了,正要出去,被蒙嬴堵住,“桑公公,真是我們王後?”


    “還有假?”


    “真是王後啊。”還有人不敢相信。


    桑陳迴到王的住處時,王後已經把自己的托盤放在王的桌案上。兩人並排坐著,王後正撕下自己的一塊餅喂王上,王上都準備吃了,但因為他的進來,王上又不吃了,隻說了句,“孤的來了,你自己吃。”


    桑陳恨不能敲死自己,為甚不晚一點來?


    “你睡了多久?”王與後開始閑聊,桑陳退了出去,站在簾外。這時紅纓已吃完飯走過來,她身後還跟著那些水部職官,都朝這兒看。


    “在吃飯呢,我們在外麵守著就好。”桑陳攔住紅纓。


    紅纓聞言,便在他旁邊站定。


    兩人能聽見裏麵說話,桑陳是習慣了的,紅纓卻是第一次。


    “這個餅我或許吃不完。”王後說。


    “給孤。”王說。


    “這個蘿卜你吃得完麽?”


    王沒說話,然後又聽得王後的聲音,“謝謝。”


    “剛剛我在夥房碰見你的水部臣子。”


    “上那兒去作甚。”


    “找吃的啊。碰巧你的臣子們也都在那兒吃飯。他們還發現我是你的王後了。”


    “發現便發現了,也沒想著遮掩。”


    “那個蒙嬴真不錯,我想你的下一個水部尚書有人選了。”


    “孤還要再考察。”


    朱九笑,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麽。


    “這裏不比宮裏,你若吃不慣,孤送你去鎮上,那裏膳食好些。”


    “怎麽吃不慣?你堂堂一個王都習慣,我覺得這幹蘿卜挺好吃的。”她咬出脆響。


    “好吃也不要一個勁地吃,吃點別的。”


    “我都飽了。剛剛在夥房那兒就已吃的差不多。”


    “那裏人多,下迴讓人給你端迴來吃。”


    “人多才好聊天,迴房一個人吃多沒意思。”


    “那些都是男子。”


    “是都是男子啊,誰叫你任官隻選男的。”


    王沒聲音了。


    桑陳笑著低聲道,“像這種王後把王上說的啞口無言的情況很多,你多聽聽就習慣了。”


    紅纓隻覺奇妙。


    “對了。根據蒙嬴所言,大河沿途幾個重要隘口支流,還有人修的水渠,這些和我所見的禹王圖大體無差,隻有兩處變更,但思路一樣。等我把那圖繪完整,你就拿給蒙嬴他們,他們的思路和禹王一樣,就是還不確定禹王以前九渠的確切位置。一旦確定,他們就能下定決心幫你修河堤治水了。”


    “之前給孤看的還不完整?”


    “那是我隨便畫的,自然不完整。”


    “明日孤還要去別處看看。”


    “那就隨你再去實地走走,真切感受一下我隻在畫中所見的濤濤大河。”


    “明日是微服,會深入到沿河村莊,或許還要在那邊過夜。”


    “這有何妨?”


    她的輕描淡寫給他帶來了一絲訝異。楊弗在賀坤的精心撫養下,從小養尊處優無疑,但她卻能吃苦。


    “看著我作何?我臉上有餅屑啊?”朱九摸了摸臉。


    “孤隻是覺得你與孤所想不一樣。”


    “我還覺得你與我所想不一樣呢。”


    “哪兒不一樣?”不知為何,他很好奇自己在她心裏是何樣子。


    “說實話?”


    “當然,孤不聽假話。”


    “最起初你猜我怎麽想你?”


    他哪裏會猜不到,驛館重逢那晚,她對他的抗拒就告訴他了。


    不知是否為真,朱九好像在他眼睛裏看到了一絲落寞。


    “最起初我的確以為你不是一個好人,隻因我聽到的都是你屠人屠族的消息。你還強取豪奪,把我搶來這裏。”她的停頓讓他心裏泛起緊張。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對你已改觀了。”她的下一句話,似解開了剛剛係緊他一顆心的繩。


    “而且我越來越覺得,你應該是一個好人。”


    “應該?”王的疑惑。


    “嗯。”


    “還不確定?覺得孤還會害你?”


    她笑,“害我作甚?你是堂堂君王,我隻是一介小女子。”


    “那為何還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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