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人到了前軍帳還不老實,蘇蘇任由他們咒罵。等他們反反複複罵了三遍,蘇蘇這才轉頭問:“都記清楚了?”


    一旁執筆記錄者答:“已記錄。正統十一年十月廿八日,宣化軍駐勃固大營,五人攔道辱民,又以謠言詭語蠱惑軍士,按律擒而立斬,以複軍心。”


    “甚好!謠言詭語,大肆邪說,蠱惑軍士,此謂淫軍,犯者斬之。”蘇蘇喝道:“拉出去斬了!首級掛到營門口。”


    “遵令!”立時有前排軍卒齊聲唿應,將長兵器碰響,交給身後之人,抬步上前。步履沉重,卻不急不緩。


    五人聞聽,立時哀嚎,四人紛紛跪地求饒:“軍爺,饒命!”隻一人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卻不曾求饒。


    求饒四人中,一人嚇尿,一人雙膝跪地爬至案前,手指為首之人道:“都是他的主意!軍爺,饒命,我不過是受他蒙騙,收了他一鬥米來呐喊助威的,我不知這是死罪啊!”


    “哦?你真不是同夥?”蘇蘇伸出手往下壓了壓,止住軍卒。


    “我真不是同夥,我都不知道怎麽迴事。”那人見有生的希望,急忙道。


    “抬起頭來!你們呢?”蘇蘇又朝求饒的其他兩人看去。


    “我也是被他騙來的。我是他表弟,卻隻給了我三升米。”一人憤憤不平,也指證為首之人。


    “我……他……他說隻要我跟來,就可以讓我進譯館。”嚇尿之人道。


    “嗯,既然不是首惡,也不是同夥,死罪可免。”蘇蘇目光轉向未曾下跪求饒之人,問:“你呢?”


    “我……憑什麽隻找你們漢人借種?我們緬人也有好多男人在。”未求饒之人倔強道。


    “哦,你是緬人?你們男人還在,是不是因為你們沒有幫孟人打架、守園?”蘇蘇問。


    “你們漢人不也沒有幫?”那緬人兀自不服。


    “我們漢人當所有友善的外族是同胞。”蘇蘇道:“但我用不著跟你說這些。把他們一個個拉下去,交代清楚前因後果,就都可以活命。但是,凡有一人說謊,你們五個全都得死。”


    不到半個時辰,事情就搞清楚了。為首之人名叫巴盛溫,是譯館的通事(翻譯官),自小在寺院裏打雜,學會了漢語。


    (注:鄭和因通曉阿拉伯語,也曾任通事即翻譯官一職。)


    他一心想往上爬,這次明軍到來,讓他看到了機會,畢竟,整個大古剌,約一半的人會說漢語,用漢人的曆法,可會書寫漢字的,可能不到三百人。


    沒想到的是,命運並沒有眷顧他。好幾天過去了,大古剌宣慰司竟然隻委任兩個低階官員。就在他感覺自己懷才不遇時,原來的寺院找到他,主動借給他三石米。


    他明白天底下沒有白拿的好處,就問需要他做什麽。


    寺院來人說:“世人行淫,是一人自汙,其罪小;教人淫,則其罪大。佛以善法度人,不以惡法縛人。教萬人墮淫欲,則萬人被惡法縛,不能自解。若無外力灌頂,縱使佛法無邊,佛亦難渡。”


    巴盛溫懂了,宣慰司委任的兩位低階官員,其中一位便是從九品的僧綱司都綱。


    都綱一上任,就傳達了巡撫之令:限僧三年一度給牒。各宣司寺觀但存寬大者三所,並居。各司僧道不得過九十人。民年非四十以上、女年非五十以上者,不得出家。各司僧道赴阿瓦考試給牒,不通經典者黜之。


    除了三個宣撫司和孟養宣慰司及木邦宣慰司外,其餘雲南諸司皆極崇佛法,各地佛寺眾多。巡撫大人之令,等於是要清理僧道,寺僧自然是極不樂意。


    但都綱說,巡撫大人已經很是仁慈了,照洪武年間的做法,各府限存寺觀一所,僧道僅四十人。你們要是不服,那就隻能參照前例,你們看著辦吧。


    這事巴盛溫知道,所以他很快明白了寺院的意思,是要他帶頭反對婦人借種。


    此舉正合他意,他正想借機鬧出點動靜,讓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讓宣慰司明白,他巴盛溫也是代表一方勢力的人。


    至於寺院那麽做的背後有什麽目的,他不管,反正與他無關。


    不過,他還是裝出為難的樣子:“明軍與宣慰司教唆萬人行淫,此舉的確有傷風化,我正欲向萬民獅吼講法,奈何勢單力薄,恐難成大事。”


    寺院來人聽他這麽說,知他領會了佛門要義,慨然道:“你既有心弘揚佛法,我佛已經收到你供奉的白米兩石。過幾日,敝寺願另出三石白米救濟一心向佛之人,勞煩你代為布施。”


    那意思是,這三石白米,算是你已經還過了。事成之後,還有三石白米送你。


    就這樣,巴盛溫用一鬥三升米和幾句花言巧語,籠絡了四人為他助陣。


    “僉事大人,五人已經招供,如何處置?”一個百戶問。


    蘇蘇手指敲擊桌案,沉思片刻後,道:“這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午後,巴盛溫等五人被揍了一頓,扔到了寺院門口。蘇蘇交代的揍人很有技巧,要看不出任何外傷,當天能走路,但第二天得躺三五天才能下床。


    五人從寺院各自迴家,一路上被人指指點點,有的百姓直接拿爛菜葉和臭雞蛋扔到幾人身上,甚至有人拿竹水槍裝黑狗血噴了他一身。


    巴盛溫仔細一聽,才知百姓罵的正是他。


    “打死你這個地獄的魔鬼,看你還敢不敢連我家羊都不放過?”有人罵。


    “聽說他每天晚上跟四隻羊交,他真的是地獄魔鬼嗎?”有人不相信。


    “他不但是魔鬼,還是魔鬼的使者,不然他家哪來的那麽多白米?那麽多白米從他家一路飄出來,然後鑽到土裏不見了。不是魔鬼,你能辦到?”有人嚷道。


    “就是說呢,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成人之美,隻有地獄的使者才不想讓我們的族人轉世為人。”有人附和。


    “他是魔鬼,那你為何不怕?”又有人問。


    “你剛剛去哪了,沒看到嗎?大明來了神仙,剛把他收拾了,這魔鬼如今已經是沒牙的毒蛇,拔了尾刺的毒蜂。”有人道。


    “地獄魔鬼在我們身邊躲了這麽久,怎麽也不見那些高僧出來降魔?”


    “聽說,佛祖那邊有人被魔鬼買通了,隻鍍金金身不渡人。不然你以為呢?”有人說得高深莫測。


    自己怎麽就成了魔鬼,還是地獄使者,還一晚幹翻四隻羊?白米從家裏飄出來,又是怎麽迴事?


    我有媳婦在,好好的媳婦不幹我幹羊?巴盛溫氣得直打哆嗦,想要辯解,卻根本沒有力氣,他現在隻想迴家躺下好好睡一覺。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和一身的臭水爛菜葉迴到家,卻找不見自家媳婦和孩子,隻好勉強擦洗後爬上床,美美睡了一覺。


    這一切,當然是蘇蘇令禮樂衛做下的。禮樂衛的好多人留在了前麵的緬甸司和八百大甸司等幾個司,剩下的五六十人是前天才趕到勃固的。


    禮樂衛有變魔術的,有唱戲的,有說書的,還有盜門中人,這些人對於散布各種消息已經是熟門熟路。


    唱戲的扮作神仙與巴盛溫和其他魔鬼大戰。偷兒與變戲法的聯手,將寺院送給巴盛溫的白米偷了出來,再變戲法讓一碗接一碗的白米從巴盛溫家飄到街上,最後鑽到地裏。


    巴盛溫的媳婦孩子,則又氣又怕,隻得躲迴娘家。


    巴盛溫有口說不出,已經沒人相信他,都認為他是地域來的魔鬼,為的就是不讓孟族人轉世到那些去了宣化軍營地的婦人胎裏。


    勃固發生的這一切,申式南和信紹步還不知曉。


    兩人十月二十六日出發,渡過薩爾溫江,又沿著海岸找了哈喇安得蠻的家,可惜他家現在已經是信紹步派來的人住著。


    在底馬撒宣慰司治所土瓦住了兩晚,兩人又匆匆趕到底馬撒宣慰司最南端的針路(今緬甸丹老)。


    針路的海灘,比申式南小時候在溫州府外公家玩的海灘美,這裏的沙子柔軟、細膩、幹淨。侍衛們遠遠散開,兩人一狗下海遊水,玩得很盡興。


    信紹步拖著申式南在這裏玩了兩天,這才返迴勃固。


    除了去時少數村鎮會停下來看看,與百姓聊聊天之外,申式南基本都是策馬急奔,快的時候一天跑一百裏。這邊的驛站還沒建起來,從當地官紳那裏換來的好馬不多。


    令他沒想到的是,信紹步不僅馬術精湛,體力也很強悍,一路疾馳,竟是半點不落後於他。即便如此,這一路來迴三千六百裏,等迴到勃固已是臘月初五的暮晚時分。


    “這是什麽?”一迴到宣化軍大營,就看到吃過晚飯的軍卒,趁著夕陽還在,一個個沒精打采地躺著曬太陽,不禁怒問。


    “藥渣!”信紹步道。


    “什麽藥渣?”申式南奇怪。


    “我孟族缺人這個病,不是找你開了藥方嗎?”信紹步道:“草藥熬過湯水後,不就隻剩藥渣了嗎?”


    申式南氣笑了:“那是我辛辛苦苦操練出來的精兵強將!你個敗家娘們,我的宣化軍就這樣被你毀了。你給等著,迴頭再收拾你。”


    “蘇蘇,你給我滾出來,老子要殺了你!”申式南怒吼:“傳,全軍列陣!”


    “你別怪他。是我的主意,你要殺要剮衝我來!”信紹步勸道。


    “你故意先不迴公館,非要跟我來大營,敢情是這個意思哈?”申式南轉頭看向信紹步:“別以為我不敢收拾你!”


    “奴家知道錯啦!你提的要求,我都答應,這總行了吧?”信紹步道。


    “真的?那你明天就給我把大古剌宣慰司改叫古剌府!”申式南道。


    “也不是不可以,但沒必要那麽著急!”信紹步道:“你別生氣啦!明天再議,好不好?我要先迴家養胎了。”


    申式南聽得嘴角一抽,火氣頓時被壓下:“這才多久,你怎麽知道有了?”


    “我自己的事,我還不知道啊?”信紹步白了他一眼,帶著手下走了。


    打不得,罵不得,申式南衝旗牌官喝問:“蘇僉事怎麽還沒來到?”


    “迴大人,勃固城外東北方向有僧眾叛亂,蘇僉事率兵四百前往彈壓。”旗牌官答道。


    “僧眾叛亂?”申式南有些不敢相信。


    這時,營門走進一人,看到申式南後,欣喜若狂,喊道:“大人……”


    “大人,伐多羅有兩支兵馬約八百人向城外東北運動,其中一支領兵者是安南人。”來人走近申式南後,附耳對申式南道。


    申式南知道,伐多羅是頻耶伐流的四叔。


    “安南人?”申式南喃喃自語,安南離此地甚是遙遠,中間又隔著一個老撾司,這裏怎麽會有安南人?


    但羅依的話,不得不信。沒錯,來人正是女扮男裝的羅依。她有特製腰牌,可隨意進出宣化軍大營。


    “傳:留三百人守營,其餘宣化軍向城東北進發。”申式南下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百越風雲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伯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伯泥並收藏百越風雲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