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心裏感動,知道她需要莫大的勇氣,才可能在這個時候踏進這個門。


    “來京師遊玩怎麽就一個人?家裏條件差,不嫌疑的話,就暫時先住下。”葉知秋裝作不解風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聲音柔和,不再像之前那樣冰冷。


    有那麽一瞬,施琴擔心自己會被對麵那男人拽著手臂拖到屋外。聽到這話,她覺得自己受再大的委屈也值了。


    施琴臉上如花般綻開笑容:“聽說白雲觀很是靈驗,等休沐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葉知秋本想拒絕,可話到嘴邊,一看她滿眼期待,不忍拂她意,便道:“要不多約幾個人,熱鬧點?”


    施琴當然隻想跟他一起去,轉念一想,能融入他的親友圈也是好事,於是愉快答應了。


    可憐葉知秋為了複仇,很少與人交往,想了半天,硬是沒找到有人可約。沒奈何,心想隻好等桃哥從翠柳樓迴來,再抓他頂包了。


    但這事還不算讓葉知秋頭疼的。他更頭疼的是,在施家別業就見識過的施琴的過分愛整齊。鞋子擺在地上,左右兩隻沒對齊都不行。鎮紙長闊兩端與紙張的距離,一定得是一樣的。


    同樣的,硯台與桌角兩邊的距離,也得一樣。凳子也一定得與桌子對齊,絕不可以隨意擺放。一套茶具的四隻茶杯花紋必須得是一順的。就連飯前擺碗,筷子搭在碗上也必須左右對稱。


    他自己的房間,東西雖然雜亂,但他清晰記得什麽東西在哪個位置,一找準能找到。正因如此,他一迴家看到自己房間被收拾得麵目全非,就以為自己走錯門了。


    等到桃哥夜間迴到葉府,也傻眼了。他發現除了自己房間,堂屋和其他房間,甚至院子裏,所有物件擺得整整齊齊。


    葉知秋與申式南、薑一山等在施家別業住宿時,就被施琴管得死死的,這不能歪放,那不能斜擺。


    有一天午後,葉知秋講完課太困,迴到別業倒頭就睡。房間門他隻是隨手一關,留了兩掌寬的縫也沒注意。


    施琴經過時,看到葉知秋隨意蹬在地上的兩隻鞋子,心裏難受。眼見左右無人,她就偷溜進房間,把地上葉知秋的兩隻鞋子擺正。


    剛要擺第二隻鞋,葉知秋尿急,剛好醒來,迷糊中起身,雙腳踩地,正要找鞋呢,見施琴在擺弄他的鞋子。葉知秋尿漲,小蒙古帳篷自然支棱起來。


    施琴蹲地弄鞋,見人下床,目光由下而上看去,中間停了一會兒,直至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後,施琴還是將一雙鞋子擺整齊,紅著臉悄聲退了出去。


    施琴已經吃著十九歲的飯,雖然沒經曆過人事,卻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


    葉知秋通醫理,在第一次發現施琴的偏執症後,就找人問過,得知她對整齊的偏執,在醫家那裏是膽虛痰擾的表現。故而,施琴溜進他屋這事他也沒聲張。


    沒聲張歸沒聲張,葉知秋從此後更是對施琴有點懼怕。施琴對他示愛這事,大家早看在眼裏,就連施洛夫婦都睜隻眼閉隻眼。


    因此,當初在白洋澱湖邊,申式南打趣說關心他的人來了,他當即就生出一股懼意。


    然而,對桃哥來說,施琴的膽虛痰優症都還是在可接受範圍內。唯獨讓他難受的是,施琴與葉知秋兩人去白雲觀,要拉上他。兩人去弘慈廣濟寺進香,也要拉上他。


    更難受的是,施琴來了以後,葉知秋的房間就讓給了她。葉知秋自己則是搬到另外的空房,可那房間有點漏風,不得已,他隻好在桃哥房間裏又搭了個鋪。


    幾天下來,桃哥深深感覺自己這個外人有點礙事,這才在酒席上分心走神。


    申式南聽完,皺眉看了眼邵二哥。邵二哥問:“不是說施員外派人來看過麽,沒把施琴接迴去?”


    “人來過了,送了些衣被、米麵等物,就迴去了。”桃哥答道。


    施洛不是傻子,拋開申式南的麵子不說,葉知秋本身就是朝廷高官,窮是窮了點,可那也是普通商賈之家高攀不上的。


    施洛不缺的就是錢,窮點有什麽關係,二人親事要是能成,光是陪嫁禮就夠大女兒家兩代人不愁吃穿。


    之前反對,那不過是做做樣子,畢竟人家又沒提親,假如上趕著巴結,被人看輕不說,可能還不一定能成。


    下人迴報,說女兒在人家裏過得好好的,至於禮節和名分,他相信葉知秋不是會虧待人的人。葉知秋與申式南具體在謀劃什麽,他不是很清楚,但也猜得出個大概。


    何況,也不知道申式南給自家老二灌了什麽迷魂湯,施畫從一開始就參與了他們的事。整個關河書院,真正的話事人根本就不是他施洛,而是施畫。


    更何況,前些日子,那個叫趙加印的人給他帶來了一筆大生意。兩家合夥,買下上百艘漕船,主營京師到杭州的漕運生意。


    下一步,是買更多船,白帝城經荊州府江陵縣到武昌府,再經南京到鬆江府的水運也做起來。


    自家與申式南已深度捆綁,二女兒最近與趙加印就在忙乎這些事。自己根本不需要操太多心,家業就越來越大,這種時候,他怎麽可能會不對葉知秋好一點?


    申式南不好明麵上與葉知秋交往,想了想便道:“桃哥,翠柳樓的活,不幹也罷。老四那邊忙不過來,你去幫幫他。”


    桃哥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好。”


    申式南道:“我記得你家祖上是嚴州府的,洪武年間去的雲南。你將家人接到杭州吧,杭州距離嚴州也近。今後你就定居杭州,幫著老四打理杭州的漕運生意。這次我去浙江上任,你跟我一船走。”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索性咱們在杭州開個酒肆,就叫花滿汀。五月臨平山下路,藕花無數滿汀州。這樣你平時也可以做做菜。這酒肆的生意,迴頭我找個人打理。”


    桃哥眼中欣喜不已,他就喜歡做菜。申式南知道他不擅長打理生意,不管是漕運生意還是酒肆生意,他都會找專業的人打理。至於桃哥,負責盯著,負責掌舵就行。


    他之所以突然決定開個酒樓,一來是方便利用酒肆打探消息,二來也是讓桃哥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有發揮餘地。


    離京之前,大事已經安排好,剩下的就是一些小事。比如說,將城西小院留下,房契交給紫蘇,等申佑探親迴京師上任都察院四川道禦史,就把房子“租”給他。如果直接送給申佑,他鐵定不會接受。


    (注:四川道是都察院下設的部門名稱之一,並非是要到四川上任。就如同戶部的陝西清吏司,就是負責百官俸祿的部門。)


    李滿倉與馮苞苞的婚禮則定在九月。李滿倉打算與申式南同時出發赴任,他帶的人不少,好在申式南準備了三艘船,直接撥一艘給他。


    李滿倉上任鎮江衛副千戶,申式南將他也拉進了趙加印負責的漕運生意。漕運籌備千頭萬緒,香粉生意就全部交給了黎芷蘭。


    就在申式南準備啟程之際,杜小柳找到他,要搭乘他的船離開一陣子。


    細問之下,得知她是為了躲避蘇蘇。原來,蘇大少爺對杜小柳一見鍾情,李滿倉酒宴的第二天,他就尋到杜金酒鋪向杜小柳表達愛意。


    杜小柳心有所屬,明知不可得,卻也裝不下其他人,自然對他不假辭色。


    偏偏蘇蘇自以為是,話中不無自己身世的明示與暗示,處處彰顯優越感。那意思仿佛就是,你一個小販之家,我堂堂蘇家大少爺能看上你,那是你的榮幸。


    可惜,杜小柳雖然是小門小戶,但自從被申式南高看一眼,引為生意合夥人後,又加入芷蘭社,眼界大開。是以她既不自慚形穢,也根本不將區區一個過氣大家族的嫡長子放在眼裏。


    你蘇家再有名望,那是大宋朝的事。當今大明,你蘇家並沒有出過顯赫大人物。再說,你躺在祖宗的福蔭裏有什麽好嘚瑟的?蘇家曾經厲害,又不是你厲害。


    自從申式南納征時帶去了駐顏養生酒,含山公主就養成了每日飲一小盅的習慣。那是紫蘇與杜小柳專為四十歲以上婦人研製的藥酒。


    從那之後,給公主府的每次送貨,都是杜小柳親自上門。公主忒喜愛這個水靈的女娃,一老一少每次都會談話半個時辰,以至於公主交代,杜小柳上門無需通報。


    還有馮府的用酒,也都是杜小柳親自送去。同為合夥人,馮阿敏和馮苞苞都不敢將杜小柳視為普通商販,而是平等交往。因此,杜小柳是見過大世麵的人。


    杜小柳一再拒絕,蘇蘇一急之下,問:“既然你對我無意,為何那晚你要對我笑?”


    杜小柳一怔,奇道:“什麽時候?之前我認識你嗎?”


    蘇蘇一聽,更是氣急:“就你送酒去輕粉樓那晚……”


    杜小柳恍然大悟:“哦,式南哥也在的那次麽?原來你也在啊。”


    蘇蘇差點崩潰,敢情自己嘚瑟了半天,還以為美人對玉樹臨風的蘇大少爺有意,哪知人家壓根就連記都不曾記得。


    不過,蘇蘇還是聽出了別樣的意味。


    “這麽說,你跟申式南認識?”雖然猜到了,但蘇蘇還是想從杜小柳口中得到證實。


    杜小柳像看傻子一樣看了蘇蘇一眼,隨即風輕雲淡道:“杜金美酒在京師有三個分號,還有名動京師的打酒和九陽迴春丹,也隻能在杜金酒鋪買到,你知道嗎?”


    蘇蘇點頭:“知道,早聽說了,杜金酒鋪比太醫院名聲還大,說是日進鬥金也絲毫不為過。”


    “打酒的配方是式南哥和我多次調試並研製出來的。杜金酒鋪其實是式南哥家的生意。”杜小柳一邊將客人預訂的九陽迴春丹打包,一邊說道。


    其實,杜金酒鋪如今夥計眾多,杜小柳根本沒必要親自動手。可這一批丹藥,是朝中某大人物托申式南訂購的,付了足足五十兩黃金呢。


    當然,這是申式南提議,故意製造丹藥供不應求的假象。事實上,由於藥材到位,這丹藥要多少有多少。


    至於丹藥價錢那也是因人而異,用申式南的話說,達官富商們的錢,不多坑一點,那都叫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蘇蘇心痛不已的同時,又嫉妒得差點發狂,好在大家族的教養還是有的。


    於是,裝作平心靜氣道:“所以,那晚你其實是對他笑,是嗎?”


    杜小柳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真沒看到你。主要是之前也不認識你,不是嗎?”


    蘇蘇終於得到了紮心無比的答案。雖然這個答案早已猜到,可當它真正得到證實的時候,那種痛與嫉妒恨還是萬分酸爽。


    其實他本沒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樣大家都能維持著體麵。


    怒火中燒的蘇蘇,臉上保持著大戶人家訓導出來的體麵笑容。等走出杜金酒鋪總號,他立刻麵目獰猙跨上馬,往佗呂悔齋方向馳去。


    此時的申式南,正在佗呂悔齋的後院會見七個女子。


    “知道我們的來意嗎?”正中一個女子問。


    申式南緩緩品了一口茶,再將茶盞放到石桌上,道:“你們闖進我的府裏,看在你們是女流之輩的份上,我不與你們為難。你們也沒說你們是誰,我都不知道你們是誰,怎知你們的來意?”


    “連口熱茶都沒有,這叫不與我們為難?”右邊第二個女子詰責。


    “朋友來了自然有美酒,有好茶。可看你們一個個氣勢洶洶的樣子,不像是要來跟我申某交朋友,倒像是來要債的。”申式南淡淡說道。


    “我們就是來要債的。”先前說話的女子道。


    “那你們肯定找錯人了。”申式南道。


    “為何?”左邊第三人問。


    申式南打了個嗬欠,道:“因為我從來不欠女人的錢。”


    “可我們得到的消息是,半條醴泉在你手上。”右二女子又道。


    “哦,你們是昆侖山來的?”申式南問。


    七女沉默,好一會兒,正中那女子才道:“我們是王母娘娘座下七仙女。”


    申式南眼光掃過七女一遍,緩緩點頭道:“哦,原來是誣告齊天大聖行兇拷打的七仙女。沒錯,東西在我這兒。可你們怎生證明你們是七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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