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起來容易,但恐怕是天底下最難的事了。


    但何聿秀還是說:「好。」


    畢竟希望是要有的,老天爺既然給了人們自由的幻覺,那麽追逐自由就構成了人類永恆的欲望。


    郭東群不是空手來的,他帶來了幾幅他的畫,小心翼翼鋪在桌子上,問陳安東:「我可以加入這個籌賑會嗎?」


    陳安東頓時一愣,他看看郭東群那身泛黃的衣服,就知道他近來一定日子不太好過。


    他說:「這個籌賑會,畫家是沒有任何收入的。」


    郭東群說:「我知道。」


    作者有話說:


    十二月啦,希望能在這個月寫完這篇,然後再填完《鬥霸》就沒什麽遺憾啦~


    第七十六章


    雨漸漸停了,但還是冷,陳東群沒待多久就走了。


    那畫掛在牆上,白的紙,黑的墨,深深淺淺的色。


    陳安東立在那畫前良久,心情有些複雜。他自此可算知道了,穿著補丁衣裳的不一定真窮,拄著文明杖走路的也不一定真文明。


    許長寧湊過去看,「這是用舌頭畫的畫?」


    「是啊。」他感嘆道。


    許長寧「嘖嘖」兩聲,覺得十分稀奇,她看了那畫一會兒,忽然扭頭看著陳安東,問道:「既然舌畫都能加入這籌賑會,那陳先生…不如你考慮考慮,讓我也加入吧?」


    陳安東扭頭打量了下這位小姐,落在她空空的手上,笑道:「剛才那位郭先生帶了自己的作品來,那小姐你呢,你拿什麽參加?」


    「等著。」許長寧神秘一笑,緊接著跑去東南角,抽了張紙,拿起一桿毛筆,在上麵一陣忙活。


    陳安東看她很認真的樣子,也跟著湊過去看了一眼,沒想到,這一眼讓他傻眼了。


    「呃…這是…」


    「現代書法。」許長寧一本正經道。


    陳安東看著那幅字,久久未語。


    墨跡未幹,亮汪汪浸在紙上,那字娟麗秀氣,隻是……寫的是英文。


    「to those who are reading me…」


    好熟的字,陳安東愣了一下,隨即驟然抬起頭。


    許老愚!


    這這這…


    他後退了一步,拽了何聿秀過來。


    「怎麽了?」何聿秀問道。


    陳安東指了指那張紙,說:「你看看。」


    何聿秀沉默了,他看著上麵的英文字,道:「這涉及到書法的定義問題,用毛筆寫純英文字能不能稱為一種藝術呢?」


    誰跟你說這個了…


    陳安東扶了扶額,指了指上麵的字,瘋狂給他使眼色。


    何聿秀皺了皺眉,覺得他有些奇怪。


    陳安東嘆了口氣,忽然有種挫敗感。


    許長寧看著他們兩個,歪了下頭,以為他們兩個就這個問題有了些分歧,就著何聿秀的話問道:「怎麽了?寫英文就不能算是藝術了嗎?」


    陳安東剛想開口,何聿秀忽然笑了一聲,道:「你這個問題,前無古人,後麵或許有很多很多的來者。學外文的越來越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問,為什麽書法隻能寫漢字?漢字,是先進入實用領域然後再進入審美領域的,先有了書,後來才有了對於書的法。書法是中國的藝術,觀眾大多不懂外文,他們就像我一樣隻能看看表麵,你說對不對?」


    許長寧遲疑了下,認真思考了下這個問題,然後點了點頭。


    她倒是沒有想過受眾的問題。


    何聿秀的勁兒上來了,他接著之前的話說道:「所以一種外來文字要走進我們的傳統書法,首先會麵臨水土不服的問題,它勢必要有段拋棄內容純粹談形式的時期,但等這時期過了之後,大家的素養提高了,內容和形式都能理解了,你覺得會發生什麽?」


    許長寧稍一思索,說:「百花齊放吧。」


    「還有呢?」


    「我想不出來了。」


    何聿秀不再調笑,正色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隨著這種文字的進入,中國書法會被一點點被吞噬,直至消失?」


    許長寧心一提,突然覺得他說的有些大了,小聲說道:「不至於吧…」


    「隻是一個設想,」何聿秀說:「書法的中心地是中國,當外語湧進書法中且被我們承認的時候,書法中民族的東西就被稀釋了,這個詞也會被重新定義,到那時,書法不再是一國之粹,因為如果我們想要占有這個詞,別人就會說我們是狹隘的民族主義,打開書法的大門,也就意味著動搖書法的中心,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沒有中心,就沒有坐標和方向,坐標和方向沒了,書法就很難生存下去了。但比這更可怕的是,去中心化的結果很有可能不是無中心,而是從一個中心到了另一個中心,那時會是什麽樣的場景呢?」


    許長寧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人也不傻,稍稍一琢磨,就知道何聿秀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麽。


    鳩占鵲巢、取而代之。


    丟失話語權。


    她設想了一下那場麵,沉默了。


    氣氛突然凝重起來。


    許紹清抱著胸,看著侃侃而談的何聿秀,眼中一開始的玩味的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隱隱的擔憂。


    何聿秀談的是藝術,可他卻聽到了政治。


    把權力讓渡給他人是非常可怕的,藝術是,政治也是。


    一種危機感湧了上來,他摸著下巴,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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