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幕徐徐落下,舞台上隻餘下那一副對聯。


    朱虹正襟危坐,手的指甲都刺進手掌心還未發覺,隻怔怔盯著台上的對聯。


    等她迴過神看向四周,才發現殷秋瑾她們,連同她四周的觀眾,全都沉浸在剛經曆的那場戲劇世界當中,仍未從劇情的震撼中抽離。


    殷秋瑾的眼睛,在黑暗中散發著某種光亮,隱隱約約帶著淚光。


    “真好!”


    “這劇太精彩了!”


    “謝謝你,朱虹。”還有一名室友此刻克製不住的哭了,“如果不是你,我肯定看不上這部話劇。”


    朱虹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麽,耳邊已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也不知是誰帶的頭,掌聲從一開始的淅淅瀝瀝,愈發壯大,最後猶如排山倒海般迴旋在劇場上空。


    這一刻,觀眾們顧不得手掌的疼痛,瘋魔了一樣拚命的為這部話劇鼓掌。


    那是對演員們表演的認可,更是對《天下第一樓》的認可。


    掌聲驚濤拍岸一樣在劇場內迴蕩著。


    轟轟烈烈,經久不息。


    還有一些壓抑不住心中激動的觀眾,扯著嗓子為《天下第一樓》呐喊、叫好,表達著他們對這一部話劇的喜愛。


    前排座位上,夏淳吃吃迴首,瞥一眼觀眾席,而後扭過頭,摘下眼鏡,抹了抹眼角濕熱的淚痕。


    滿堂喝彩!


    終於。


    時隔多年,首都劇場終於又一次被這份榮耀洗禮!


    後台的演員們在大幕落下的那一刻,便收起了在台上的“嬉笑怒罵”。


    他們安靜而謙遜的站在後場,默契的共同等待著什麽,目光中滿是對舞台的敬畏與熱愛。


    一直等到排山倒海般的掌聲響起,所有人的眼眸才重新亮起,洋溢著激動和陶醉之色。


    “成了!”玉雛兒的飾演者呂中激動的跳了起來。


    《天下第一樓》的首演成功了!


    演員們麵帶喜色,互相拱手道賀。


    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


    《天下第一樓》在台上不過兩個半小時,在台下卻是不斷地熟悉劇本,不斷的排演,一點點的研究角色,就連幕後人員的工作也不輕鬆,要比對演出所要用的燈光、音效、道具,保證萬無一失。


    每一個成員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奉獻著,這才成全了這場《天下第一樓》的話劇和舞台,使得所有的嬉笑怒罵鮮活而真實。


    而此刻,所有的付出終於迎來迴報。


    聽著觀眾們經久不息的掌聲和叫好聲,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激動的色彩。


    一部新話劇的首演成功了!


    《天下第一樓》如若失敗,那是一年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


    如今看觀眾反應,大獲成功。


    所有人如釋重負。


    稍微年輕一點,通過學員班進院的演員楊立新、吳剛,已經激動的跪倒在地,互相抱著對方放聲大笑。


    盧孟實的演員譚宗堯相對安靜,他隻是眼眶濕潤的看著同劇組的這些人:


    大幕落下時,福聚德的大樓塌了,而他們劇組的高樓平地而起,越發堅固。


    “同誌們,謝幕去了!”有人提醒了一句。


    劇組的演員們迅速整理各自情緒,或是深唿吸,或是揉臉。


    隨著大幕再次拉開,一個個臉上帶著謙遜的演員整齊的站好,以話劇當中的人物形象依次向著台下觀眾致意。


    台下的掌聲仍未停歇,每當一位演員鞠躬致意之時,那經久不息的劇烈聲浪便會被推至一個新的高潮,一陣一陣的起伏著。


    譚宗堯望著台下的場景,恍惚許久。


    最後看到坐在最前排位置的江弦,他麵帶微笑,眼神中寫滿了認可。


    “十年磨一劍。”


    譚宗堯想起江弦那天給他說過的這句話。


    他心緒跌宕難平。


    作為院兒裏一提起就是“備件演員”的他。


    這一幕,他等了豈止十年?!


    身著馬褂長袍的他先是朝著觀眾們深鞠一躬,而後快步走下舞台,來到前排座位的江弦麵前。


    他學著《天下第一樓》當中的問安禮節,撩起下袍,屈左膝,垂右手,上體稍向前俯,給江弦“打千兒”。


    授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譚宗堯用話劇所寫那個時代男子的最高禮儀向江弦致謝。


    謝他寫出了盧孟實,謝他寫出了福聚德,謝他寫出了《天下第一樓》。


    沒有這部劇,便沒有今日台上的他。


    這一拜,拜的是尊長。


    對於話劇演員來說,創作出劇本的江弦,便如同他們的再造父母。


    譚宗堯的舉動惹得全場嘩然,現場出現一片騷動,觀眾們紛紛揚起脖子,朝著譚宗堯的方向看去。


    朱虹和殷秋瑾她們也注意到了台下的這一幕。


    知曉內幕的朱虹心中忍不住的震動。


    在剛才過去的兩個半小時裏,不光是她們這些觀眾被《天下第一樓》跌宕起伏的劇情所征服。


    就連劇組的演員也被這部劇征服了!


    殷秋瑾就不知道這麽多,妙目流轉,隻看到前排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朝著麵前的譚宗堯迴了一禮,而後雙手攙扶著將他扶起。


    “朱虹,那、那不是你姐夫?”


    她忽然想到話劇開始以前,就聽朱虹給她介紹過這個人的身份,隻是《天下第一樓》所繪製的民國風情畫太過精彩,讓她暫時忘卻了這件事。


    如今忽一下記起,再看到剛才鎂光燈下意氣風發的盧孟實,居然就那麽心悅誠服的拜倒在這人麵前。


    殷秋瑾心中震撼和好奇到了極致。


    “朱虹,你姐夫究竟是什麽人啊?”


    還不待朱虹迴答,江弦就在年輕演員楊立新和吳剛的共同邀請下,登上了舞台。


    導演夏淳笑著介紹:


    “請大家歡迎我們《天下第一樓》的編劇,他就是寫出了《高山下的花環》的江弦同誌!”


    夏淳此話一出,全場的觀眾們全都嘩啦啦的站起來了。


    所有人齊刷刷仰長了脖子往台上看去。


    這一秒,江弦被所有演員簇擁在舞台中央,就連導演夏淳都給他錯開了一個身位。


    這一刻,他這名編劇無疑是台上最受矚目的!


    台下又一次爆發出極為響亮的掌聲,排山倒海一般壓倒整座劇場。


    江弦本人的知名度,在這段時間裏,隨著《高山下的花環》影響力逐漸擴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天下第一樓》這部話劇,又是一部堪比《茶館》的厚重曆史話劇。


    此刻,在首演現場,能看這部話劇,能見到江弦本人。


    對於很多觀眾來說,今天的票,值!太值了!


    懵了的還有燕大的幾名女學生,這會兒好像見了鬼一樣盯著朱虹。


    尤其是殷秋瑾,她眼神熱烈如火。


    她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同宿舍這位同學的姐夫,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江弦。


    在京城一磚頭扔出去是能砸到一片chu級幹部,但在京城挑著燈找一年也找不出江弦這麽個作家啊!


    “好啊,你竟然有個這麽牛叉的姐夫!”她帶著一抹幽怨推了推朱虹。


    “.”


    “說,你還有什麽瞞著我們?”


    “.”


    舞台上,《天下第一樓》的劇組演員們又謝了幾次幕,收獲了滿台的鮮花。


    劇組裏大部分都是老演員,可麵對觀眾們的如此厚愛,也忍不住眼含熱淚。


    上座率堪憂,處於岌岌可危階段的首都劇場,有多久未曾見過這般盛況了?


    而這份盛況是他們創造的。


    這讓他們為自己、為劇組驕傲的同時,也對未來的話劇事業充滿信心。


    很多京城人藝的工作人員這一刻也忍不住的激動。


    今天,京城人藝又添了一部經典!


    滿載著鮮花和掌聲,江弦一再感謝以後,在傍晚時分終於甩開圍追堵截的劇迷,離開首都劇場。


    接下來的幾天,《天下第一樓》將在首都劇場繼續連續公演。


    這對話劇演員來說是個體力活,畢竟有很多角色沒有設置a、b角,需要一個人硬頂著上。


    但這一刻,沉浸在首演大火喜悅當中的演員們完全顧不得演出的疲倦。


    尤其是對於譚宗堯。


    盧孟實沒有b組角色,他就是唯一的a組角色。


    但此刻,他恨不得將《天下第一樓》再演十遍、一百遍,非要演的他腿走不動、嗓子說不出話,那才叫個過癮。


    他等這一刻,等的太久了!


    觀眾們看不過癮似得,接下來的時間裏,首都劇場隻要是《天下第一樓》的演出,上座率都是滿的,觀眾們就好像瘋魔了一樣,坐在座位上,陪著台上的演員們哭哭笑笑。


    其中很多觀眾,已經是不知第幾次來看了,依舊克製不住心中的震撼,不覺得厭煩,如癡如醉的品味著《天下第一樓》那濃厚而綺麗的醇香。


    好書不厭百迴讀,好劇不厭百迴看!


    隨著《天下第一樓》的連續公演,話劇評論界也幾乎被這部話劇的評論文章占領了。


    《中國戲劇》評:“京城人藝的《天下第一樓》演出成功了!那不時掠過全場的會心笑聲和劇終時經久不息的掌聲,就是最好的證明。”


    《上海戲劇》評:“劇終時那副精彩對聯既切合於劇的規定情境,又含有悠遠不盡的喻指,無疑是畫龍點睛之筆。”


    著名翻譯家、戲劇評論家童道明也發表了戲劇評論,這位是中國戲劇界公認研究契訶夫的專家,被稱為“中國最懂契訶夫的人”。


    他說:“《天下第一樓》之所以真切感人,歸根結蒂是由於深厚的生活根底。


    這種根底不僅表現在那一套生活禮儀和一口氣報出那一長串菜譜上,更主要的是表現在對那個時代生活本質的理解,對不同人物心態的把握,以及對所反映生活總體上表現的巨大概括力。


    這使人們在真實感受中引發對人生命運的思考。”


    除去戲劇評論家的評論以外,還有一篇賀文吸引了廣大劇迷的關注。


    那是著名的京城人藝的副院長於是之,寫了一篇《賀江弦》發表在了人藝出版的刊物《京城人藝》上麵。


    他在文中說:


    ——“感謝劇作家,感謝這些用筆支撐著劇院的人。”


    這天午後,來京城辦事的馮驥才被江弦拉去東華門大街一家蒼蠅小店吃鹵煮。


    這會兒京城鹵煮都是這樣,門口擱個大鍋,鍋裏麵冒著香氣,滾開的,咕嘟著豬心豬肝豬肺一堆雜碎,上麵浮著幾十個火燒,和油炸豆腐泡兒一起隨滾開的湯起伏著。


    “您給來兩碗。”江弦招唿一聲。


    師傅答應一句,把火燒拿刀啷啷兩刀碼碗裏。再撈一碗雜碎,往火燒上碼齊,最後撈幾個豆腐泡兒,澆上老湯,放一小撮香菜。


    “請吧。”江弦把碗往馮驥才那兒一推。


    京城冷颼颼的已經入了冬,馮驥才這一口熱湯下肚,頓覺一股暖流沿著四肢百骸散開。


    噝。


    他砸吧著嘴,看向桌對麵的江弦,一股難以抑製的嫉妒從心間升起。


    “你小子,你在京城怎麽天天往外放‘大衛星’,不是一部名動天下,就是一部話劇搞得人盡皆知。”


    江弦笑了笑,抄起筷子低頭夾肉,光是聞著香氣就口舌生津。


    作家之間相交,也難免背地裏暗暗較勁。


    就像某些作家,看了比他寫得好的作品會忍不住罵一句:“媽的,怎麽寫的那麽好!”


    馮驥才剛從歐洲訪問歸來。


    他不光去了歐洲,還去英國看了阿森納的比賽,那是英甲聯賽的一場,阿森納和考文垂在海布裏進行對決。


    馮驥才這個退役運動員看完以後心緒難平,撰寫了一篇《足球狂》的散文。


    這大概是國內最早的足球類文章。


    “你知道歐洲人現在聽什麽音樂?”


    馮驥才一臉激動的和江弦分享著他在歐洲的見聞,“不是鄧麗君,翻譯告訴我說那叫披頭士、皇後,他們唱的叫搖滾,還有個歌星叫大衛鮑威,這家夥竟然在舞台上穿裙子!”


    搖滾這個詞兒已經有了,這個詞是寫出《鄉愁》的餘光中翻譯了出來。


    這些獨特的歐洲音樂,對馮驥才來說很新鮮,對江弦來說就有些陳詞乏味。


    見他興致缺缺,馮驥才隻好將話題聊到文學上。


    “你知道現在全英國最火的是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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