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弦和茅台又沒什麽血海深仇,“氣死茅台”也是一時興起,給靳開來添了進去,這句話恰恰符合靳開來這個人物的性格。


    作為一名作家,江弦不像有些作家一樣,但凡修改改文章裏一個字都像是要了他們的命。


    他和某作家一樣:隻要你能給我發表,我從頭到尾都可以給你光明。


    話是這麽說,但真能讓江弦去改文章的人也不多了。


    哪怕是這次這件事情,“氣死茅台”四個字急的茅台酒廠團團轉,但江弦其實也並沒太放在心上。


    隻是想到若能以刪掉這四個無關輕重的字為代價,換南疆戰士們暢飲一杯茅台,便覺得這個交換很值,因而才做了這樣的決定。


    他也的確如承諾的一樣,刪了那句話。


    在單行本的文稿裏,沒有再出現什麽“氣死茅台”。


    可還是收到了一封抗議信,這封信來自茅台的那名生產科長潘海清。


    信的內容飽含著憤怒,大意是:


    “我們達成了很好的協議,我也向上級領導匯報了,領導很滿意,還和上級打了條子,12噸茅台酒已裝好待發。


    可是,你堂堂大作家,竟然說話不算數,言而無信,在《廣西文學》登載的《高山下的花環》中,繼續發表‘氣死茅台’的言論!”


    言而無信?


    江弦自己都一頭霧水。


    我和你們又沒什麽仇,沒什麽怨,我一直欺負你們幹嘛?


    因為你們善?


    想了半天都沒想通,幹脆找到《十月》編輯部,和張守仁一打聽才得知,前些時間《廣西文學》對《高山下的花環》進行了轉載,轉載的原稿來自於此前已經發表的81年第四期《十月》。


    這個時候,81年第四期《十月》的第三版、以及《十月》編輯部給江弦發行的《高山下的花環》單行本還沒上市。


    也就是說,陰差陽錯之下,《高山下的花環》又“氣死”了一次千裏之外的“茅台酒廠”。


    “唉,你們可害慘我了,讓我被茅台酒廠冤枉一次。”江弦無辜的在電話中和《廣西文學》的編輯抱怨。


    他這邊況且還不了解情況,更別說潘海清和茅台酒廠了。


    潘海清看到《廣西文學》上“氣死茅台”四個字,當然會覺得是江弦在戲弄他們。


    他馬上給茅台酒廠撥去電話,將事情整個做了介紹,承諾在下一篇當中,一定會替茅台酒美言幾句來補償,就連句子都寫好了。


    “茅台酒名甲天下,譽滿五洲,是中國的一大驕傲。釀造技術獨特,可謂璞玉精雕,質地醇厚豐滿,香味濃鬱悠長,這自是不待說的。


    裝潢也非同一般,敦敦實實的陶土瓶,沒有細長的脖兒,瓶嘴小小的,顯得那麽粗拙古樸,自成一格,和全世界各種名酒擺在一處,一眼就能認出我們的茅台來.”


    這是多好的廣告,還不收一分錢。


    至於茅台酒廠這邊,無論樂不樂意,都隻好接受他的補償。


    他們這會兒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他們就是不想事情再擴大,這才答應江弦,願意往南方調12噸茅台酒。


    結果現在酒調了,“氣死茅台”這四個字的知名度反倒又因為《廣西文學》的轉載增長了一波。


    可他們又不好撤迴調酒的決定。


    畢竟上級有很多領導很重視這件事情。


    而且他們茅台廠也對此事件大加宣傳,還驚動了幾家國家級的紙媒。


    首先是《光明x報》刊發了長篇通訊《“花環”下的風骨——江弦》,文中報道了江弦這位當下文學界最矚目的明星,主要對他和茅台共同促成12噸茅台調往前線一事進行了宣揚和褒獎,評價道:


    “《花環》的成功昭示著,作者決不能失卻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的風骨,江弦同誌胸懷一顆憂國憂民的拳拳之心,因而《花環》並未失卻軍事文學的魅力,文章閃耀著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的色澤”


    《解x軍報》旗幟鮮明,立刻同《人民x報》一起轉載了這篇文章。


    上麵幾位大哥都領頭了,各地小報登時紛紛跟風。


    如此這般輪番轟炸,前赴後繼,江弦的聲望一時間被推至頂點。


    這也致使在文聯在討論決定新一屆“專業作家”發放資格時,最年輕的江弦沒有受到任何一人的反對便順利評審為京城市文聯專業作家資格。


    有編製,文聯還給發工資。


    一時間,江弦可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然而報紙的采訪、刊物的索稿、大學文學社團的講課邀請、劇團的改編洽談一係列麻煩事也接踵而來。


    他被幹擾得夠嗆,推諉搪塞,不勝其煩,四處東躲西藏,最後幹脆拿著介紹信坐上綠皮火車,去南方看望媳婦兒。


    小別一段時間,望著窗外一望無垠的平原,江弦也有些思念起了朱琳。


    火車行駛的還算快,不過一到山東境內就慢了下來。


    沒錯,山東。


    《少林寺》雖然拍的是嵩山少林,不過大部分取景地都不在河南嵩山的真少林寺。


    為啥呢?張鑫炎當然去過少林寺了,去了一看,好家夥,寺裏連一條能走的路都沒了。


    野草齊腰,非常荒涼,隻剩一個山門。


    也別說什麽少林武僧了,全少林上下隻有十幾個70多歲的老和尚。


    因此,《少林寺》的很多景色並不是在少林寺拍攝的,而是在全國多地景點實地拍攝,最終由幾處景觀組合而成。


    山東濟南的靈岩寺就是主要的取景地之一。


    江弦抵達以後,坐著車抵達劇組所在地,還沒放下行李,聽著片場有戲看,就直接過去了。


    片場相當熱鬧,好事的群眾們圍在外麵,墓塔林裏頭攝像機正運轉。


    江弦站在旁邊兒看了一會,看著個相當英武的演員,算是個美髯公,肌肉精壯,滿臉胡子,這會兒正提著劍,領著一幫小弟。


    “追!”


    江弦琢磨半天,想起來了。


    這演的是墓塔林裏反派王仁則領著人追殺小虎和李世民。


    至於這個王仁則。


    嗯,於承惠。


    旁邊兒還有倆群眾擱那嗶嗶:“這演員會不會使劍,看他那劍提的,一點兒不像個練武的。”


    “就是個演員,哪能比得過咱師傅,九轉金剛決都練到第七重了。”


    江弦一聽,得,又倆練氣功的。


    他也是很想和張鑫炎吐槽一句:讓你找個老頭演劍聖,結果你找個真劍聖來演老頭?


    於承惠就不多介紹了,“末代劍聖”的名號肯定都聽過。


    《少林寺》的演員都是真練家子。


    本來這電影的演員,是從京劇團挑選出來的武生,但是張鑫炎接手以後,提出了一個相當“過分”的要求,就是將以前的京劇武生們全部換掉,改用專業的武術精英當演員。


    這個舉動相當大膽,甚至可以說瘋狂,畢竟這是拍電影,找一幫武術精英,他們又沒有任何表演經驗。


    但張鑫炎就這麽幹了。


    於承惠這些武術精英也是這麽來的。


    江弦又觀望了一會兒,很快看著個小光頭,光著膀子,身穿白色僧袍,在鏡頭前麵鬼鬼祟祟的跑來跑去,馬上吸引了他的注意,甚至是片場很多圍觀群眾的注意。


    “真年輕啊。”江弦看著李連戒忍不住感歎。


    有些人真是老天爺賞飯吃,天生就有大紅的命。


    他成名以後,當時香港隻要是他演的電影,帶了他的名字,上映以後就能多一千萬票房,隻要是他出演的電影,就沒哪一部不火的。


    “ok,卡!”


    張鑫炎喊了停。


    江弦過去和他打個招唿。


    張鑫炎之前聽了江弦要過來的消息。


    他笑著問他對剛才那場戲的感受,江弦簡單的談了談。


    倆人寒暄幾句,江弦看向角落裏矜持看劇本的自家媳婦。


    張鑫炎去忙別的,江弦湊去她那邊。


    “怎麽都曬黑了。”


    “黑了?有麽?”朱琳緊張起來。


    江弦把臉湊過去,快要貼在一起,“害,光線擋的。”


    “德性。”


    “我就說麽,得拍的有多辛苦,白無瑕都曬成黑無暇了。”


    江弦笑了笑,“不過你真是瘦了。”


    朱琳歎一口氣,也不矯情,“拍戲嘛,就這樣,有戲拍多少演員求不來呢。”


    “喝點水。”她給江弦遞過去個水壺,“怎麽過來的?”


    “坐火車。”


    “路上挺辛苦吧。”


    “還行,看媳婦麽,談不上什麽辛苦。”


    倆人濃情蜜意,戀愛的酸臭味臭不可聞,就連鏡頭前正拍攝的李連戒都分了心,被張鑫炎一通嗬斥。


    “李連戒,想啥呢?王仁則劍都快抵你腰上了!”


    江弦聽朱琳介紹,《少林寺》這部電影男演員多,基本用不著女演員,因而她享受的待遇還挺好,在招待所住的都是雙人間,不像男演員似得,得四個人擠一間。


    “這個是我愛人。”朱琳給她同房間的女同誌介紹了下江弦的身份。


    “同誌你好。”


    江弦從包裏取出一包華僑商店買的果脯,“一點心意。”


    對方也很懂事,推辭幾句,而後手下,說了句“你們別聊太長時間”便出去遛彎兒,臨走前還貼心的給倆人關上了門。


    朱琳臉刷的紅透。


    “你看你,人家都誤會了。”


    “誤會就誤會,合法夫妻。”


    江弦手不規矩的摟住她的柳腰,輕輕一攬,擁入懷中。


    啃了啃朱琳的臉蛋,嗅了嗅她的頭發。


    朱琳也很快情迷,睫毛輕動,眼神迷離,抬起白皙的脖頸,在江弦的臉頰邊輕輕唿氣,主動索吻。


    久旱逢甘露。


    “開飯了、開飯了。”朱琳擦了擦痕跡,窸窸窣窣穿上褲子和上杉,又穿好襪子。


    她也不理解,又不是晚上睡覺,江弦脫她衣服就算了,脫她襪子幹啥。


    穿好鞋子,理了下淩亂的發絲,看著身上沒什麽異樣,便出去弄飯。


    江弦則是光著上半身,躺在朱琳床上抽了根煙,順手打開了窗戶通了通風。


    朱琳很快迴來,江弦看了眼她打的飯,是兩個饅頭,一塊黑色鹹菜,裝在一個塑料袋裏。


    “你就吃這個?”他皺了皺眉,馬上意識到什麽,“內地的演員和香港的演員夥食有區別?”


    “有啊。”朱琳把饅頭遞到他手裏,“人香港的演員吃的是肉和米,還有專門的餐車呢,雞鴨魚肉都有,行了,你快吃吧。”


    “吃?吃什麽吃。”


    江弦把饅頭一扔。


    朱琳責怪的看他一眼,“你浪費糧食!”


    江弦又撿起來,拍拍灰,幾口塞進嘴裏,忿忿不平道:“我去找張鑫炎理論理論,這個事兒你別管了。”


    說罷穿上衣服便出了門,找上張鑫炎的房間。


    敲開門,張鑫炎也正吃著飯,房間裏飄著肉香。


    看見門外是江弦,他衝他笑笑,“我正找你呢,來,一塊兒喝點,我這兒有葡萄酒。”


    江弦不露聲色的坐下,點一支煙,靜靜的等張鑫炎給他倒一杯紅酒。


    “張導,內地的這些演員,相比於香港的電影演員來說,質量怎麽樣?”


    張鑫炎以為他是擔心武行的那些精英。


    “這幾個武術高手雖然很青澀,不過都挺有演藝天賦,畢竟現在的武術很大程度上也是打給觀眾們看的,他們演的不比香港的演員差多少。”


    “好,既然不差,那為什麽內地的演員吃饅頭鹹菜,香港的演員吃肉米。”江弦質問道。


    張鑫炎愕住,他沒想到江弦是來找他理論這件事情。


    他歎一口氣,無奈的解釋道:


    “江先生,我也不想這個樣子,你想啊,我準備相同的飯菜還更省事一點,為什麽要額外再多準備一份呢?”


    按張鑫炎的話說,這也不是他決定的事情,是為了服從內地的規定,畢竟內地是計劃經濟,和香港的情況不一樣,他們拍戲也不敢亂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說是吧?”


    江弦沒有迴答。


    在他看來,張鑫炎說的確實不假,別說夥食了,就說片酬,內地的演員,包括朱琳,這次拍攝《少林寺》都沒有片酬,隻有工資和拍攝的一點點補貼。


    這事放在香港演員那兒,簡直是沒辦法相信的事情。


    張鑫炎就挺無辜的,“江先生,你愛人沒和你說嗎?我之前提過私下照顧一下她的夥食,被她拒絕了,她說要等內地演員都吃上肉和米飯她才吃。”


    “這不是我愛人一個人的問題。”


    江弦說,“我來找你也不是因為我愛人一個演員。


    我既然來找你,就要讓所有的內地演員都吃上肉和米飯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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