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裏頭,一家人吃著餃子,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機。


    這年頭,央視的台標是在屏幕左下角的,右上角是報時。


    音樂驟然響起,翻出《三岔巷劫案》。


    江弦就挺想吐槽的,這剛才還是緊張急促的氛圍,下一秒就響起了抒情音樂,屬於是年代特色了。


    緊接著就是製作人員和演員介紹。


    伴隨著音樂的第一句,王扶林一張照片啪的甩在了屏幕上,下麵配著一行字:導演,王扶林。


    最早期的電視劇嘛,沒什麽製作經驗,製作人員的照片都直接貼上去給觀眾們看的。


    江弦放下筷子,期待的看向屏幕。


    鏡頭一暗,一張他的帥照大大方方的擺在屏幕正中央,風度翩翩,儀表堂堂。


    下麵單獨列一行字:


    編劇,江弦。


    “哥!是你!”江珂興奮的指了指屏幕。


    江國慶和饒月梅也是一臉喜色。


    “央視啊!你們握筆杆子的還能在央視露麵呢?這下全國人民都能看著你了!”


    “咱們老江家也算是能人輩出。”他爹江國慶嘴角都快壓不住了。


    正說著,江珂幽幽的來了一句,“就是在黑白電視上頭看著有點瘮人”


    饒月梅拍她腦門一下,“大過年的,胡說八道啥呢。”


    這會兒的電視劇都有段引導語,男旁白聲情並茂的為觀眾講解著: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十日的傍晚,某城西外儲蓄所營業員鍾琴,提著一隻裝有現款的帆布箱子,走出儲蓄所大門,拐進昏暗、狹窄的三岔巷.”


    與此同時,京城其餘有電視的家家戶戶,同樣都在收看著這部《三岔巷劫案》,因為也沒別的看。


    張藝謀和陳皚鴿倆人湊電視跟前,張藝謀端碗麵條,他不習慣坐椅子,習慣蹲著。


    這會兒正演到公共汽車公司幫忙迴憶兇手的部分,有幾個售票員幫忙提供線索。


    陳皚鴿可勁兒嘚嘚:“兇手奏是那儲蓄所那李祿安,不是他我是你孫子。”


    張藝謀不搭理他,繼續往下看。


    有個小女孩開口,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媽媽,是不是頭上長疤的那個人?”


    畫外音切入,旁白聲音抑揚頓挫:“事情是這樣的.”


    伴隨著他的講解,畫麵也調迴到眾人所迴憶的那個夜晚,那輛公交汽車裏麵。


    這個鏡頭切換的就很絕,直接展示出眾人所迴憶的場景,張藝謀和陳皚鴿看的那叫個聚精會神。


    隻見車子到了三岔巷站停下,上來一個身著皮夾克的年輕人,舉止慌張。


    張藝謀和陳皚鴿趴在電視前頭,眼睛都快杵進電視裏了。


    “怎麽不露個臉啊?”


    “敢不敢給你爺爺看看是誰?”


    “你把臉露出來!”


    陳皚鴿叨叨著,眼睛睜的渾圓,恨不得鑽進電視機裏把他揪住。


    可惜,熒屏上頭就隻給出這個人的背影,隨著小女孩一句:“媽媽,你看!”


    順著小女孩的手指的方向,張藝謀和陳皚鴿同時注意到,熒屏上這個男人的腦門兒後頭有道明顯的疤痕。


    “喲,這可是重要線索啊!”


    陳皚鴿猛地一拍大腿,精神振奮,對這個“長疤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隔一層窗戶紙,就差那麽臨門一腳就能給它捅破,這真是最揪心的時候了。


    “哎呦,這導演怎麽就是不給看一眼正臉兒?絕筆是李祿安啊!”


    “不一定。”張藝謀直接在第五層,“說不定是個女的,故意扮成男裝,掩人耳目。”


    迴憶結束,觀眾們遺憾的沒看到“長疤人”的真麵目,正心癢之際,李幼斌飾演的雷迅又開口了。


    “畫像!”


    畫像是一種古老刑偵技術手段,模擬畫像就是根據目擊者描述畫出兇手樣貌。


    陳皚鴿胃口又被吊了起來,正眼巴巴瞧著呢。


    關鍵時刻,畫麵忽然定格,然後翻出一行字:“第一集,完。”


    又是抒情的片尾曲響起。


    陳皚鴿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哎呀,沒了?”


    他差點吐口血出來,“不是,怎麽卡在這兒沒了?”


    “今天就這一集,明兒放第二集。”張藝謀一臉遺憾。


    “哎呦。”


    陳皚鴿急的在屋裏團團轉,好像隻發了情著急發泄的鬣狗。


    “央視這也夠缺德帶冒煙兒的,你說說這劇本寫的,怎麽就斷在這兒?!”


    “咳咳。”


    張藝謀咳嗽兩聲,他想起來了,劇本是他們頭兒的手筆,抿抿嘴,聲音小了很多,“要是一天多放一集也行啊”


    不過這會兒,京城發牢騷的不止他一個,還有千家萬戶收看了《三岔巷劫案》的觀眾。


    “長疤人究竟是誰?”


    “丫長疤人到底誰啊?”


    “哎呦,這哪兒夠看啊?”


    “給央視打電話投訴去,讓他們加播!”


    “對,給央視打電話!不夠看、不夠看!”


    人民群眾們那怨念深重,比等待遊戲解壓的天命人加起來都多!


    大年初一,午後的街頭巷尾,走親戚串門兒有的聊了,都討論《三岔巷劫案》,猜測“長疤人”身份。


    推理電視劇就是有這樣的魅力,正如孫紅雷一部《新世界》,雖然劇情不知所謂,但也是靠著一手拉懸念,掀起了全民來猜“小紅襖”的熱潮。


    夜晚,央視的值班工作人員算是遭了殃,這電話話筒就沒放下去過,一個接著一個聽,快被打爆了都。


    “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長疤人到底是誰,您還是明兒接著看吧。”


    “這個不行,我們這邊規定,就是放在中午那個時間段播,一天就一集。”


    “丫罵誰呢?我去你大爺的!”


    江弦也好不到哪兒去,白天照片放的意氣風發,晚上被堵的不敢出門。


    街坊鄰居都知道他是《三岔巷劫案》的編劇了,圍成了堆,一塊兒上門來打聽長疤人的身份,咚咚咚的敲著朱紅院兒門。


    “開門啊!”


    “我知道你在家!”


    “小江,你就告訴嬸子長疤人是誰,嬸子立馬就走,肯定不給你說出去。”


    院兒門口烏泱泱的人影,這陣仗,大有幾分嗡嗡嗡重現的色彩。


    《三岔巷劫案》一共3集,從大年初一播到大年初三,幾乎占滿央視的春節黃金檔。


    播出的反饋很快給到了台裏。


    《三岔巷劫案》收視率:百分之99。


    這部電視劇的收視率必然是百分之99,因為觀眾沒別的可看。


    所以說春節播放刑偵片不夠喜慶這檔子事兒完全不存在。


    這年頭,過年電視裏有個放的,甚至有個電視看,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兒了,觀眾們根本就不挑。


    不過人民群眾的評價和反饋還是有的,並且相當熱情:


    “好!劇情編的好!演員演的好!”


    “女隊長宮萍真漂亮!我以後也要進刑偵隊,當女警察!”


    “夏冬生這個角色太真實了!以前我就被這樣一個人害過!太可恨了!”


    “雷迅警官真俊呐,嬸就喜歡這個款式。”


    “跌宕起伏,第一次發現電視劇這麽好看,希望以後多拍一些。”


    一直等待結果的王扶林,終於是鬆了口氣。


    他的《敵營十八年》播映後,批評之聲一片,台裏領導罵,觀眾寫信來罵,惡評如潮,他被罵的都有點兒懷疑人生。


    如今《三岔巷劫案》播出,他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終於又挽迴了些尊嚴。


    有一說一,《敵營十八年》裏頭張連文這個演員就沒找好,這人根本不適合扮演身在敵營但卻身正心紅的角色,在表現對立與反差上力不從心。


    他眼睛太大了,眼睛戲份太多,簡直是毫不設防的招供像,直接把他的拿模作樣的間諜身份全盤坦露。


    相比之下,可以看看《潛伏》裏孫紅雷怎麽演的餘則成,一雙小眼睛顯得他高深莫測、富有底蘊、難以看透。


    《三岔巷劫案》在全國範圍內收獲了極好的口碑和極大的宣傳度。


    江琴遠在上海,也收看了《三岔巷劫案》,來到京城以後那叫個激動。


    “老二,你的名字這下可要傳遍全國了!”


    聊了幾句,江弦被邊華偉拉揍,他給他分享起《霍元甲》的出版情況。


    《霍元甲》的單行本發行已近半年了,主要銷售地是上海、江浙、湘北湘南、以及四川小部分地區,受到了這些地區讀者們的熱烈追捧。


    半年時間裏,銷售量已經突破了30萬冊。


    前不久,《霍元甲》的小人書也發行了,江琴改編,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這座小人書重鎮出版。


    “畫連環畫一個月的稿酬比你姐半年的工資都多!”


    說了《霍元甲》,邊華偉又談起江弦遞給《故事會》的另一篇文章《至尊無上》。


    《故事會》給江弦開了個專欄,《至尊無上》就在他的專欄裏麵連載結束,受到了《故事會》讀者們的熱烈追捧。


    “我們主編是想趁著這股熱度,抓緊把《至尊無上》也給你出版了。”


    “好啊。”


    江弦當即答應下來。


    他現在出版的單行本越來越多了,光是每個月的印數稿酬就是一大筆錢,哪怕不寫,就憑每月的印數稿酬也能養活住他們一大家子。


    春節餘韻悠長,《三岔巷劫案》成了今年春節期間全國最熱的話題,《解x軍日報》順勢推出了采訪稿,表揚京城朝陽分局治安科為“先進集體”,說他們是“聞令而動,雷霆之勢!”


    在鋪天蓋地的報道下,朝陽分局的治安科,也就成了《三岔巷劫案》中刑偵隊的原型。


    最得意的是治安科的處長包漢新,那叫個八麵威風。


    街坊鄰居都在傳,“雷迅”這個角色就是按著他包漢新拍的。


    大家都在那麽傳,江弦幹脆也在記者的采訪時推波助瀾了下,大方承認了“雷迅”這個角色融入了包漢新的形象,更加坐實了包漢新這個“雷迅”的原型。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江弦就算這麽說也不會虧什麽東西,還能交一交包漢新這個人物,何樂而不為。


    這天,雍和宮大街26號。


    王衛國敲響了史鐵生家的門,史鐵生的父親史耀琛看到是熟人,便開門讓他進去。


    “鐵生!”


    “衛國同誌!”


    房間裏,史鐵生正靠著床寫作,看到路遙非常高興,停筆寒暄。


    這倆人組合到一起就很有意思,路遙是樂觀而又具有悲劇意識的作家,史鐵生是悲觀而又具有樂觀精神的作家。


    關鍵他倆是老相識了。


    看過《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就知道,史鐵生曾經在延川下鄉放牛,他下鄉,路遙迴鄉,那時候史鐵生就讀了路遙的作品,見過他,並且非常佩服他。


    那時候史鐵生還沒開始寫作,還擁有一雙善於奔跑的雙腿。


    “我那篇你看過了麽?”路遙問,那是他前些天寄給史鐵生的一份稿子。


    “好作品!”史鐵生扶了扶眼鏡,“可惜總感覺哪裏有些欠缺。”


    他說著,從一旁的桌上取出路遙的那份稿子


    ——《人生》


    這是路遙早有構思的一篇,兩年前他就寫出了第一稿,寫成後他自己並不滿意,直接撕掉,之後又寫成了這份第二稿。


    “欠缺.”王衛國麵露苦澀。


    史鐵生說的,也正是他一直有的一種感覺,寫成這份第二稿以後,總是覺得哪裏有所欠缺,又很難說得上來。


    正聊著,章德寧又推門進來了,興奮的揚起手上一份《文藝報》。


    “鐵生!你看!”


    “嗯?”


    “有人給你寫文學評論了!”


    “是麽?!”


    史鐵生露出喜色,章德寧又把手上的《文藝報》遞給他。


    “你可別太激動了,看看這篇文學評論是誰寫的。”


    史鐵生接到手上,瞥了一演章德寧給他指出的文學評論,他精神一振,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看向章德寧。


    “怎麽會.”


    “鐵生,江弦從不輕易給人寫文學評論的,他以前都沒寫過評論文章,這次直接在文藝報上給你寫了一篇!”


    “第一次!”


    “他這篇文章反響一定不會小,這篇文章一發,足以讓你受到文壇的關注,鐵生,你要繼續堅定的在文學道路上走下去啊!”


    史鐵生眼眶不覺間有些模糊。


    “德寧老師,謝謝你對我的幫助。”


    章德寧也隻是個大姑娘,一聽這話還有些不好意思。


    “鐵生同誌,你就不要謝我了,如果不是江弦幫忙,怎麽會有這篇評論,別說評論了,你這篇文章都沒辦法發表,要謝的話你應該謝他。”


    章德寧也不由的紅了眼眶,這一刻,她比史鐵生還高興。


    這顆她一直都欣賞的星辰,終於拭開灰塵,在文壇一點點綻放出屬於他的光彩。


    一旁,路遙捏著這份文藝報,快速而認真的看過。


    為史鐵生感到開心的同時,心間滿是羨慕。


    若是江弦能給他也寫一篇評論文章.該有多好。


    他捏著手上的第二稿《人生》,陷入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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