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學院家屬院。


    “琳琳,怎麽這個點兒才迴來?”劉醫生忍不住焦急的問道。


    這會兒的京城,二環以外全是農村,這年頭治安又賊差,一個女孩兒在荒郊野外摸著黑迴來自然充滿危險。


    “沒事兒媽,有人送我迴來的。”


    “有人送你迴來?”朱教授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誰啊?”


    “江叔叔家的江弦...”


    劉醫生跟朱教授對視一眼,都是一臉茫然。


    “江弦為啥送你迴來啊?”


    “你倆咋處一塊兒去了?”


    “路上剛好遇到了。”朱琳敷衍的迴答一嘴,“我洗漱去了。”


    望著自家閨女的背影,劉醫生隱約察覺到了什麽。


    “她爸,不對勁啊,這倆人不會是處上對象了吧?”


    朱教授皺了皺眉。


    “那不正合你意?你之前不是還想安排這倆人相親?”


    “哎呀,我這兩天又琢磨了琢磨,你說江弦他就寫了那麽一篇小說,就沒啥動靜了,以後萬一寫不出來了,琳琳不得跟著他喝西北風去。”


    “人家不是還有保衛科編製在麽?”


    “就一保衛科的編製,米米拉拉(33塊66分的戲稱)的基本工資,夠幹嘛的呀...”


    朱虹趴在門口偷聽半天。


    她臉上混合著一種震驚與亢奮的奇怪表情。


    我的姐夫是江弦?


    牛大發了!


    ......


    迴去路上,江弦腦海中迴放著今天的經曆。


    關學曾這老頭兒還挺隨和,身上有股子從人民中來、往人民中去的老藝術家氣質。


    他甚至不介意和關學曾平輩相交,做個忘年之友。


    再等上十幾年,關小彤見著自己,就得喊聲爺爺了。


    迴到招待所,洗漱罷,江弦坐在椅子上,老幹部一樣披著外套,褲腿兒卷起,腳插在熱水裏泡著,打著台燈,握著筆,繼續撰寫《動物兇猛》。


    在青春底色的小說中,一定會有一個純潔嫵媚的女孩。


    初遇時,她完美的無可挑剔。


    《動物兇猛》裏,這個女孩叫米蘭。


    為博米蘭喝彩,“我”常把很多別人幹的事安在自己身上,經過誇大和渲染道出...


    寫到這兒,江弦如芒刺背、坐立不安。


    他有個朋友汗流浹背了。


    ......


    倆禮拜過去,《動物兇猛》完成了四分之三。


    江弦覺得他寫的已經夠快了。


    他是真不知道,莫言那小子怎麽做到在43天內創作出了43萬字的《生死疲勞》。


    且不提構思所耗費的時間,光是寫,每天就要在稿紙上一筆一劃寫一萬個字。


    一萬個字什麽概念?


    這一天不吃不喝不睡,光寫字,每個小時都要寫出五百字。


    考試時候寫800字作文都要花半個多小時。


    生死疲勞?


    生死時速!


    江弦伏在桌前,提著筆將第四章的結尾寫完。


    他先自個兒瀏覽一遍,隨後捏著稿子,敲開305房間的門。


    “張老師,幹嘛呢?”


    “我看書呢,快進來吧。”


    江弦熟稔的在椅子上坐下,瞥眼桌上堆著的書籍,《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歐也妮·葛朗台》《獵人筆記》《歐·亨利短篇小說選》《堂吉訶德》...


    “《外國文學名著叢書》?”


    1958年,中x部指示中科院文學研究所,編選“外國古典文學名著叢書”,是新中國第一套係統介紹外國文學作品的大型叢書。


    此套叢書代表著翻譯界最高水準,李健吾、傅雷、豐子愷、楊絳...皆參與譯製。


    因封麵淡雅,一概都是米黃色網格,文學愛好者們親切的稱之為“網格本”。


    “張老師,伱從哪弄這麽多寶貝?”江弦不由得好奇。


    要知道,這年頭書是很珍貴的東西,買書都是排隊買,新華書店門口大半夜就有人排長龍,“網格本”更是供不應求。


    “潘家園,他們書商可精了,把網格本塑封一下,就包一層膜,一本就能賣60到80塊錢。”


    “多少?”江弦聽傻了都。


    這一本書,比他媽一個月工資都多!


    “張老師,你也太舍得了。”


    “花就花了,我一沒孩子、二沒家庭,錢攢著也是攢著...”


    張潔沒結婚,她有個身份特敏感的戀愛對象,她寫的《愛,是不能忘記的》就摻雜了這段複雜愛情中的感悟。


    “張老師,你幫我看看稿子。”


    “寫完了?”


    “還沒,但是馬上收尾了。”江弦把手裏厚厚一遝稿子遞過去。


    張潔驚唿。


    “寫這麽多了?”


    她上次看的時候才幾千字,現在應該有個三四萬字了吧!


    “我好好看看,你自己倒水喝吧。”


    交代一句,張潔坐在椅子上,找到新寫的段落。


    先看到出現了個人物,於北蓓。


    長張狐狸臉的女孩於北蓓,是傳統意義上的“壞女孩”,第一次見麵她便親昵的摟緊“我”,在“我”迅速沉淪溫柔鄉之際,她又跑去別的男孩兒家過夜。


    這使“我”憂心如焚。


    [“你們三個人昨晚怎麽睡的?”方方問他們,“屋裏就兩張床。”


    “上半夜睡這張床,下半夜睡那張床。”於北蓓從容應付,然後咯咯笑起來。]


    張潔會心一笑,這個人物刻畫的不錯,生動,新穎,是文學作品中從未出現過、現實生活中又真實存在另類形象。


    她肯定了於北蓓這個形象,然後繼續往後看。


    米蘭這個角色又出現了。


    米蘭是“我”青春期勃發的荷爾蒙的欲望對象,江弦用極美好的文字去描寫她。


    [這個活生生的、或者不妨說是熱騰騰的豔麗形象便徹底籠罩了我,猶如陽光使萬物呈現色彩。]


    故事沒有像張潔所想象的陷入俗套。


    米蘭的形象開始顛覆並搖晃。


    很難想象,江弦在第四章的末尾,這樣去描寫那個光彩照人的米蘭:


    [我甚至能聞到她醃髒的嘴中唿出的熱烘烘的口臭和身上汗酸味兒。有一陣,我還懷疑她有狐臭,這個懷疑由於太任空無據和不久也放棄了。但我有確鑿的證據認定她有腳氣,她夏天赤腳穿涼鞋,腳趾間和足後跟布滿鱗狀蛻皮。]


    這樣寫確實對了。


    而且極妙!


    張潔很認同江弦這種寫法,力透紙背、鞭辟入裏的詮釋那個年紀男孩的擰巴。


    愛慕又不敢表達,隻能酸溜溜的貶損。


    但是...


    她忍不住抬頭瞥了眼桌對麵的江弦。


    創作源自生活。


    就目前故事的劇情發展,她很難不去懷疑,江弦年幼時曾在感情方麵,遭受過多麽巨大的創傷。


    光是想象一下她都忍不住心疼。


    這麽好一孩子,怎麽淨被壞女孩傷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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