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唿和魯從西次間出來,若澄低頭站在旁邊。唿和魯一眼就看見了她,今日穿著一襲紫綾襖兒,淺紅的半臂,領口有鎏金的扣紐,下身是荷綠色的纏枝花緞長裙。她的腰肢纖細,如同柳條,仿佛輕輕一折就會斷了。不知摟在懷中,是何種滋味。


    有她在旁,那四個人美人頓時都失了顏色。但唿和魯卻是不敢再妄想,急衝衝地帶著人走了。


    朱翊深傷好之後,若澄便搬迴沈家住,和沈如錦一起安安靜靜地繡嫁衣。夏暮秋初之時,鬧騰了半年的宗人府終於定下了晉王的婚期為來年開春。春時萬物生長,正適陰陽交合。本來親王的婚事至少得籌備一兩年,但晉王年歲已大,是所有親王裏麵最晚立妃的一個,因此宗人府的官員也十分著急。


    等到了秋天,平國公府長公子正式迎娶沈如錦。那場婚事轟動了整個京城,徐孟舟是嫡長子,平國公府自然百般重視,婚禮的排場直逼郡王的規模。而沈家雖然門楣清貴,但有太子,寧妃還有晉王賜下的添箱,嫁妝倒是頗為豐厚,不比那些世家貴女出嫁時差。


    若澄跟著喜娘,送沈如錦出門,第一次看到了騎著高頭大馬,穿著吉服的徐孟舟,的確是儀表堂堂。


    八抬的一頂大花轎,儐相、喜娘、全福人簇擁著鳳冠霞帔的新娘子離開家門,夾道的花燈,鼓樂齊鳴,鞭炮聲震耳欲聾,街坊四鄰全都出來看熱鬧,孩童奔走討喜糖吃。


    若澄目送那頂花轎熱熱鬧鬧地遠去,心中也替堂姐感到高興。


    但不知為何,心底又生了幾分惆悵出來。一入侯門深似海,她其實更向往的是平凡人家的夫妻相守,男耕女織。平國公夫人是那般不好相與的人,縱然有大公子相護,也不知姐姐能否在夫家安身立命。但從婚期將至開始,沈如錦一直都是滿心期待的,若澄便將這幾分隱憂壓了下去。


    沈雍和沈安庭去招待今日來家裏賀喜的客人,沈家先是與平國公府聯姻,後頭還有個若澄與晉王府聯姻,一時之間在京中炙手可熱。沈老夫人與幾個年紀相仿的老夫人去北院閑聊,若澄不太喜歡熱鬧,迴自己的房中。雪球一扭一扭地跟在她旁邊,她低頭笑罵:「你都快胖成球了,還想著吃東西啊?」


    雪球「喵喵」地叫了兩聲,仰頭直直地望著若澄,竟然蹲坐下來,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它好像也知道今日家中有喜宴,廚房裏酒菜飄香。


    若澄被它的饞樣逗笑,低頭揉了揉它的頭:「說好了,咱們是一隻貓,不能長成小豬呀。你迴晉王府的時候,會被廚房的人抓去當肉燒的。」


    沈安序悄悄地跟了上來,看著長廊裏頭,穿著水紅半臂的少女,跟一隻貓津津有味地說話。那模樣嬌憨天真,看得人心裏一片柔軟,情不自禁地就想保護她,讓她永遠無憂無慮地活著。


    「二哥哥?」若澄抬頭看見他,笑著叫道。她跟沈安序已經很熟稔,常托他從外麵買書迴來看。她看得的書大都是鑒賞類的,有些很深很偏的內容,沈安序都沒有看過。他曾在家中看到那個叫陳玉林的書生走動,而後又無意間發現陳玉林經常在琉璃廠一帶的字畫鋪徘徊。而每當那之後不久,清溪公子的作品便會問世。


    沈安序心中生了一個荒謬的猜測,他走到若澄身邊,從袖中拿出一個卷軸,遞過去:「澄兒,你幫我看看這個。」


    若澄直起身子,打開卷軸,仔細看了看:「二哥哥不是擅寫楷書麽?怎麽忽然寫起草書來了?這狂草是學的張旭的筆法?」她本是無心之言,脫口而出,沈安序的眸中卻閃過一道精光:「早前我拿著這幅字去找父親看,父親都認不出來是我寫的。你如何知道?」


    若澄語塞,慢慢地卷起卷軸:「我平日看的書法多了,又熟悉二哥哥的字,當然知道。若是大哥哥的字,我就認不出來了。」


    沈安序心中卻有幾分篤定,輕聲道:「你就是清溪公子,對不對?」


    若澄瞪大眼睛,不知怎麽一幅字就讓他生出如此聯想,把卷軸塞迴他的懷裏:「二哥哥別亂說。我怎麽可能是他?」


    沈安序看了看左右無人,扯著她的手臂到角落裏:「來過家裏那個姓陳的書生經常在琉璃廠一帶走動,恐怕早都被人盯上了。清溪公子現在名聲這麽大,一字千金,連太子殿下都想知道他是何方高人,你就不怕那些人順藤摸瓜找到你這兒?你趕緊跟我說實話,我還能想個法子保你。」


    他口氣裏麵已經認定若澄就是清溪。若澄從陳玉林那裏聽到,最近的確有很多商人明裏暗裏地堵住他,要請清溪去府上一聚,但都被陳玉林給搪塞過去了。但這樣下去,早晚有一日陳玉林恐怕會兜不住。若澄也想過幹脆不再寫了,可她現在攢的錢,剛夠在京城的角落旮旯裏買個小院子,鋪子都買不了一間。


    沈安序見若澄點了點頭,心中雖早有準備,還是震驚不已。誰能想到在京中聲名大噪的清溪公子,居然隻是個不滿十四歲的少女!他看過清溪所臨摹的書法,盡得原著的神/韻和風骨,他雖也是自幼模仿王氏楷書,但也隻得這一家精髓。他原以為對方大概是家學深厚的隱士,怎麽說也要過而立之年。沒想到這小丫頭,竟藏了這麽一手本事!


    「你如何想到要去賣字?是缺銀子花?」沈安序又問道,「晉王他沒給你錢?」


    若澄連忙擺了擺手:「王爺對我很大方,是我自己想要賺錢。我無父無母,若是以後出了什麽意外,總得有些錢傍身。起初隻想存一筆小錢,沒想到聲名鵲起,就想著多攢一點。王爺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二哥哥定要幫我瞞著。」


    沈安序心裏升起幾分憐惜之情。她自幼抱入宮中,養在貴人膝下,外人看著是錦衣玉食,富貴登極,但到底是寄人籬下,舉目無親,想必心裏極沒有安全感。這還未嫁入王府,便已想著今後防身之事了。女子生而不易,更別說是她這樣的孤兒。沈家未曾養育過她一日,她心中尚且沒有半分怨懟。對養了她十幾年的宸妃母子,想必更是充滿了感恩之情。她對晉王,大概是恩多過於愛吧。


    「我可以先替你瞞著,但你畢竟是女兒家,若是聲名太響,很容易被人盯上。你得設法讓清溪公子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至於買鋪子的事情,若信得過我,不妨交由我來張羅。」


    若澄點了點頭:「二哥哥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但你還要全力準備明年的春闈,買鋪子的事暫時也不急。主要我還沒想好買什麽樣的呢。」


    沈安序看著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以後有什麽難處盡管告訴我。知道麽?」他的表情真摯,眼眸中透著關切。


    若澄露出笑容:「知道了。」


    過了兩日,若澄去女學向幾位先生辭別。她嫁入王府,就不好再來女學這邊上課。幾位老先生知她要成為晉王妃,口氣中都透著幾分尊敬,也真心有些不舍。這麽乖巧刻苦又聰明的女孩子,就算當初進入女學是蘇濂特許的,但到了後麵,他們也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了。


    若澄收拾東西從女學出來,不由自主地走到族學的那條巷子。金秋桂花飄香,狹長的巷子空無一人。好像葉明修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流浪的貓和狗來這裏了。


    她悵然地停在門邊,知道今日蘇濂會到族學來。隻有一門之隔,她卻無法當麵向那老者說一聲謝謝。她曾聽蘇見微說,平生最大的遺憾是沒能聽祖父講課。祖父年事已高,政務繁忙,已經再也不收弟子了。可若澄卻受過他的指點,被他手把手地教過,於當世很多人而言,這應該可算作至高無上的榮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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