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軍把話題轉到國有林場上的時候,戰遠不由的想起了他還在上學的時候。


    作為林區的普通家庭,從他記事開始,父親就是運輸木材的司機,母親則在鎮政府上班。家裏雖說不上富裕,卻也衣食無憂。那年的下崗潮改變了一切,父母相繼失去了工作,為了生存,他們偷著在林區開了一片地,種起了玉米,也幸虧了那片玉米地,讓他們家度過了最艱難的第一年。


    在那一年裏,就算在零下三十度的寒冬,戰遠都沒有穿過棉鞋。僅有的一雙鞋還露著腳趾頭,他也從此落下了嚴重的凍瘡,每到冬天,就會痛癢難當。直到這兩年,這些狀況才漸漸好了起來。


    當那位高唱著,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大不了從頭再來……的歌星,用鞋盒子裝著幾十萬出場費招搖過市的時候。他可能不會想到,在離他一千多公裏的地方,有很多人已經走投無路,身無分文了。他們有的人,在給家裏做了最後一頓飯後,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也有的人背井離鄉,從此杳無音訊。更有人用破舊的自行車,載著自己的老婆或者女兒,送到娛樂城,給那些大人物們消遣,以此換一條活路。


    對於那些有權有勢的人來說,從頭再來就好像換一身衣服一樣簡單。可對於大多數普通人來說,從頭再來就是個荒唐的笑話。


    國有林場是林業局的根本,在山城的八個林場中,陽光林場更是其中的龍頭,擁有一千多名在職林業工人,在冊的職工更是達到了兩千多人。在六七十年代,陽光林場的級別一度超過了山城林業局,他的衰弱,不隻是代表了整個山城的沒落,對東北所有的資源型城市,都是一種警醒。


    與之相反的,是三鵬林場,要資源沒有資源,要人口沒有人口。難得的是,它遇到了一個好場長,在任期間,定下了禁止采伐紅鬆林的決策。在那個大刀闊斧拚資源的年代,三鵬林場成了所有林場中的異類,沒有任何人看好它的發展,也成了市裏點名批評的後進典型。即使如此,那個場長也頂住了來自各方麵的壓力,犧牲了自己的前途,硬是用十幾年的時間,把紅鬆幹果林發展了起來。


    改革開放以後,傳統的資源型產業愈發沒落,與之相反的新興產業和第三產業卻開始迸發活力。進入二十一世紀,人們對健康飲食越來越關注,作為生態健康食品的紅鬆子,價格更是一路飆升,三鵬林場終於迎來了好日子。林場的工人們不再需要采伐林木,隻靠著每年的紅鬆塔,就達到了近千萬的營收。這對於一個隻有一百多工人的小場來說,就是每人每年十萬元的收入,在平均工資隻有幾百元的山城,這等於提前步入了小康。當然,這些錢普通工人根本是拿不到的。為了給工人謀福利,又是那位場長站了出來,堅持發展承包責任製,把紅鬆塔的經營權交給了工人,讓那些工人得到了些實惠。


    直到這時,一枝獨秀的三鵬林場才引起山城的重視,參觀學習的領導絡繹不絕。有的人真心想學習經驗,也有人抱著其他的目的。老場長卸任之後,短短的幾年時間,三鵬林場大批的國有林陸續被私有化,林場的收益也迅速的縮水。到去年為止,營收已經跌到了三百萬元。


    直到陸春華到任後,這個快要決堤的口子才被他紮死。通過調查,陸春華發現,八個林場每年被截留的資金達已經到了驚人的五千多萬,這其中包括省林業的各種補貼,林場工人的工資,還有林場上繳的稅費。陽光林場曾經被征用過土地,用於某項工程建設。已經撥付的九千多萬征地補償款,卻全都被山城政府挪走。而這個時候,陽光林場的職工養老和醫療保險,早已經斷繳了一年,就連他們每個月三百多元的工資,也已經被拖欠了半年。


    高軍敲擊桌麵的聲音,把戰遠是思緒拉了迴來。看著侃侃而談的高軍,讓他想起了陸春華,或許高軍並不完美,私心同樣很重。但從近期的表現看,這個人的能力還是毋庸置疑的。換個角度看,自己不也是用權力謀著私利嘛?此時此刻,自己端坐在這裏開會,卻還在利用林場和林業派出所的關係,給自己賺取收入。


    高軍不斷的強調領導對這項工作的重視程度。並講了一些南方城市和森工局的成功典型。八個林場,如果都能像三鵬林場一樣,那麽山城的涉林經濟轉型和林業第三產業的總產值,將在未來的十幾年內翻幾番,甚至更多,預計的營收將會達到驚人的億元規模。這個數字,這份成績,不但會讓山城的林業工人們吃穿不愁,同樣對任何一個領導來說,都是一項巨大的政績工程。


    陳強接過高軍的話頭,翻看著麵前的筆記本,中規中矩的說了些簡單的看法,大多都是配合高軍的想法,也和陸春華的思想保持著高度的一致。


    高軍微微的點頭,把目光轉向戰遠,說:“戰副場長,你也談談看法吧?


    “既然總場長讓我說說看,那我就結合自己的經驗,說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戰遠並沒有做準備,一時間有些錯愕,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心態。聯想到賣樹苗子的經驗,一棵40元到60元的紅鬆,裝上車就能賣到150元,送到工地恐怕可以賣到300多元。萬變不離其宗,紅鬆塔的道理豈不是也一樣?


    戰遠深吸了口氣,說道:“涉林經濟怎麽轉型?用最簡單的道理來說,就是三鵬林場采摘了紅鬆塔,再賣出去。據我所知,紅鬆塔是三年一小收,五年一大收。三鵬林場在高峰期,年采摘鬆塔大約有兩三千萬左右,咱們取個中間數,就算一年一千萬鬆塔,一個鬆塔能賣五毛錢,也就是五百萬元。”這些數據是他前幾天到三鵬林場考察工程建設時了解到的,沒想到這時候居然用到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戰遠能了解的這麽清楚,看向他的目光都認真了起來。


    戰遠繼續說道:“這麽多鬆塔,都靠著別人來賣,要是被別人卡脖子怎麽辦?總不能都讓林業工人留著當飯吃吧?要真是讓他們拿鬆子當飯吃,他們不得一邊吃一邊罵咱們?現在公路的條件好了,紅鬆子作為一種生態健康食品,在一些大城市裏早就成為了暢銷品。既然如此,我們能不能把鬆塔變成鬆子,進而再變成鬆仁製品?也許,在我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在做這些事了。可我們才是第一手的經營者,和他們比起來,有著先天的地理和價格優勢。況且我們自己加工,不但能提高林場的營收,還可以再創造出很多的就業崗位。如果再把培育紅鬆種苗、種植紅鬆幼苗、養護紅鬆幹果林、采摘紅鬆塔、加工鬆子和生產紅鬆仁都捆綁在一起,會不會讓就業的人數翻幾倍?會不會讓林業工人每人每年增加幾千元的收入?會不會把涉林經濟真真正正的發展壯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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