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樸素的馬車緩緩而駛來,停落在客棧門口,馬夫牽著韁繩,將馬車拉至側院,以精良飼料喂養馬匹。馬車上下來一位身形略微佝僂的老人,正是那從永嘉趕來的老郎中。


    進入施哲暫時居住的客棧中,老郎中表明了來意,客棧掌櫃便讓店小二前去施哲房間告知其等待的人已到。不多時,施哲與黃濱急忙趕來,間隔一個月,雙方終於會麵。


    老郎中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施哲雙手接過,示意老郎中坐下聊,店小二立刻前往後廚,提了一壺熱茶,端來一盤點心,這位施家小少爺可是他們店裏的貴客啊,平日裏幫著上街購買些小物件,打賞可不少哩。


    施哲當著兩人的麵,拆開信封,細細閱讀。


    信的大致內容是:工廠最近無事,無需少爺勞心;京都的聖旨已達永嘉,封安大為翰林編修,暫不領任何職務,亦是無權,等日後施哲入京,可一同前往述職;永嘉港口的建設接近尾聲,於年底前便可完工,等少爺迴歸之後前去視察:工廠食堂的廚子們按照少爺留下的菜譜,成功製作出了壓縮餅幹,但是工藝仍舊複雜,無法大規模批量生產,且工廠內的小麥稻穀等糧食開始出現緊缺趨勢,好在土豆、番薯的存量足夠,可作為日常主食供應;隨州東樓送來信封,告知今年施沅將帶著妻小迴到永嘉過年。


    瞧見施和迴永嘉過年的消息,施哲會心一笑,可信的末尾,卻是一件令他十分氣惱的事。


    是那兩河省的地方官員貪汙泡麵一事。據押送賑災糧的工廠衛隊闡述,施家工廠的泡麵暗地裏被官員以沙土、石塊所替換,發給災民,麵餅與調味料、菜包被重新打包,送至省外出售,以此謀取暴利。


    根據工廠的調查,泡麵買賣甚至已經形成一條規模不小的產業鏈,以兩河省為始,大多往北運輸,進入京都、天津、東北,諸多富裕之家、商賈貴人爭相購買,而送至東北的泡麵,其中有一部分越過洛朝國境,以高價賣於赤燭、東北大陸諸國的權貴們。


    利潤之大,使得每次運送賑災糧的隊伍剛剛進入兩省的地界,便有各處衙門的人爭先恐後地前來領取,生怕晚了一步,撈不到油水。


    安大在信中提到,這件事情已經與老爺子說明,老爺子的意思是工廠的存糧已無法支撐泡麵廠繼續供應泡麵,且已經與朝廷上備,陛下並未責怪,此事就此揭過,不可因此得罪兩河省諸多的地方官員。但是老爺子了解施哲的性格脾氣,這件事情還是得讓他這個工廠之主知道,至於之後如何,全由施哲做主。


    “出發之前,安管事請老朽代傳一句話。”老郎中見施哲皺著眉頭,臉色有些陰沉,輕聲說道。


    “老先生請講。”施哲將信紙折疊,放迴信封之中。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這句話出自《論語》,洛朝可沒有儒家一說,這是施哲之前肅清工廠後贈予安大的一句話,以此作為座右銘,告誡安大做事要審時度勢,懂得取舍,做事果斷些,不可扭扭捏捏,錯過當下有利局勢。


    然而此話還有另一層意思,施哲與安大一並說了,亦是安大當下勸誡施哲的話:為人處世要有自己的原則,該做的事就去做,不該做的不要做,更不要強加於他人。


    泡麵被貪汙一事,安大心中極其渴望少爺力排眾議,為災民做主,給因此餓死的兩河省百姓討迴一個公道,在他心中,當今天下隻有一個人能做到此事,也願意,也隻會是他施哲。


    貪汙一事牽涉極廣,若是施哲為災民發聲,事後必會有諸多反對的聲音接踵而來,阻攔他將真相公布於眾,尤其是京都內,彈劾他翰林院士的奏折必會直達禦書房、昭陽宮內,那對母子指不定會為了安撫大臣而將他拿出作為擋箭牌,施家亦是會遭受牽連。這正是施哲猶豫不決的原因,如今的他,已不是一人前行,身負商行、工廠,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小少爺,安管事的話老朽已經帶到,對於兩河省災情,老朽亦是有所耳聞。如今正值冬初,對於兩河省的災民們來說,雪上加霜,饑餓、嚴寒都能輕易奪走成千上萬的百姓的性命。老朽深知小少爺心中有所顧忌,此事著實令人為難。老朽不願也不敢多勸,怕成為罪人,便與小少爺講講老朽這幾十年來的所見所聞,小少爺聽後,再做決定可好?”


    老郎中歎了口氣,他亦是在趕來麗水的路上,收到安大派遣快馬送來的一封信,請老郎中幫著安穩小少爺的心境。


    施哲點了點頭。


    “老朽原籍湖西省,蘄州人士,老朽的祖父是那草藥醫生,父親是地方名醫,曾任太醫院吏目,因此老朽自小受父輩熏染,愛好醫術,及冠後便離開家鄉,四處遊行,替人看病。幾十年來,老朽見過太多的洛朝百姓因家中貧困而無法及時就醫,發病而死。亦有鎮子上缺乏良醫,導致百姓患病而不知該用何種藥材,喪了性命。也有鄉間的假冒郎中,售賣假藥而致人無辜枉死。”


    “老朽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有時會苦惱自己的醫術不精,做不到藥到病除,白白添了他人苦痛。也會痛恨坊間售賣假藥者,敗壞道德,怒斥地方郎中隻顧銀兩,故意給病患開出高價藥材,以此牟利。二十多年前,老朽曾到過北河省的一處偏僻村莊,村子裏隻有一名赤腳郎中,正值冬春交際,時疫流行,村民們找尋郎中看病,卻未曾想那郎中竟然隻認識些尋常藥材,半點藥理不懂,險些害得村子裏的幾名孩童喪命。”


    “在那之後,老朽每到一處,便會上門拜訪地方郎中,交談醫學一事,或虛心求學,或傳授醫術,在這二十年裏,撰寫了一本醫書,包含針灸、推拿、方劑、中藥,記錄了近百種疑難雜症,藥物一千八百餘種。幾年前,老朽將這本醫書交給了太醫院的至交好友,請他上奏朝廷,下旨將醫書重新抄錄,分發至各省各州各縣,為洛朝培養出更多醫術精湛的郎中,教授百姓一些強健體魄的功法。”


    “然而不日後好友將醫書退還於老朽,並且告知老朽,當今的太醫院內隻顧趨炎附勢,一心討好宮中貴人,哪會耗費心力,傳揚醫術。朝堂之上,太後執政,政局動蕩不安,無人關心醫學一事。老朽心灰意冷之下,這才揣著醫書,從北向南,雲遊四海,為他人指點醫術。”


    “老先生留在工廠裏的那本醫書?”施哲突然問道。


    “小少爺猜得不錯,正是老朽二十餘年的心血之作。”老郎中捋須笑了笑,看著施哲說道,“自永嘉爆發瘟疫以來,老朽一直居住在工廠之內,了解了小少爺的為人處世,見過工人之間和睦的相處,聽過學塾郎朗的讀書聲,老朽畢生未曾遇見過如此祥和之地,與那‘大同’近乎一致。老朽覺得,那本醫書交給小少爺,必然不會蒙塵。”


    “老先生放心,我必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醫書的抄錄一事,我有辦法解決,到時候不說人手一本,最起碼一個縣城之內,購買一本醫書不會是什麽難事。”施哲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何止是就醫方麵,這天下的黎民百姓有太多太多的苦難要經曆,既然無人為他們做主,那就由他這個思想自由開放的唯物主義者來做這個“開疆辟土”之人。


    “老朽果然沒有看錯人。”老郎中欣慰地點了點頭。


    黃濱自始一言不發,想必老爺應該猜到了小少爺的選擇,正做著準備,那他這個護衛還有什麽需要顧忌的呢,護著少爺安然無恙即可。


    “老先生還未給那本醫書取名嗎?”先前施哲翻閱過那本醫書,封麵並無書名,裏頭卻是排版清晰,字跡整潔,一目了然。


    “心中已有一個書名,正好請小少爺日後派人抄錄之時,寫於書麵之上。”老郎中並未客氣,說道。


    “老先生請講。”


    “《本草綱目》。”


    “嗯?”不是吧,《本草綱目》不是前世明代李時珍的著作嗎,這取名還能重名了?


    施哲有些驚訝,忽的猛然盯著這位麵容慈祥的老人,怯怯問道。


    “還未曾請教過老先生的名諱。”


    老郎中拱手行禮,笑著迴道。


    “老朽姓李,名時珍,字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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