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斑駁的老舊皮卡拖著長長的灰塵尾巴,在泥土路上刹住,就像一支沒了墨的鋼筆,在非洲這張粗糙的牛皮紙上,重重地畫上一個句號印跡。


    滾滾紅塵中,一道身影從貨箱上跳下,赤腳重重地落在蓬鬆的塵土上,宛如兩隻有力的手指,即將翻過人生的這一頁。


    “再見了,非洲。”


    他攥緊手心裏的鑽石,將視線從大地裏使勁拔出,越過煙塵與雜亂,抵達矮小雜亂的鐵皮頂屋舍的盡頭。


    一座幹淨整潔雄偉的港口映入眼簾。


    一艘豪華遊輪正緩緩靠岸。


    “洛神號……”


    看清船身上巨大漢字的瞬間,熱淚愴然滴落。


    腳卻抬了起來,跨過漫長的不堪迴憶,穿過貧瘠、雜亂和孩童叫賣卡特樹葉的吆喝聲,向那裏走過去。


    他叫李鐵,三年前網貸下海幾十米,翻身無望,普通生活都是奢望,於是跟十幾名論壇老哥一起背井離鄉,來到非洲挖礦。


    他的運氣不太好,遭遇過礦難,經曆過戰亂,混跡過獵頭部落,誤入過危險無人區,流過血也流過淚……不過,他最終還是堅強地活了下來!


    一頁風雲散,往事如煙。


    漂泊的遊子,即將乘坐遊輪返迴他的故鄉。


    …………


    嘩~


    嘩~


    嘩……


    時光般寬廣、深淺不一的大海上,卷來一陣陣青春般活躍的海浪,席卷如這個瑣碎不堅的世界般的沙灘,並一一陣亡。


    太陽,好像天神看戲的眼,灼灼卻又不含一絲憐憫,將一具具屍體納入眼簾。


    “這就是命嗎?”


    腐爛的人與魚蝦的惡臭味中,李鐵從屍體中爬坐起來,注視著眼前的淒慘景象,布滿滄桑的臉上掛滿了悲愴,黑色眼眸中泛著一抹濃濃的無奈。


    誰能想到,久違的普通話還沒有講順溜,就遇到了海底火山噴發,遊輪沉沒……


    原本還想以鑽石王老五的身份勾搭一個美女榮歸故裏來著,可惜同船渡的女人們卻已在超級大海嘯中流落四方,或喂魚鱉。


    “出走半生,歸來還是一個倒黴蛋……”


    他略帶自嘲地苦笑了聲,猛然想起了什麽,連忙檢查內褲。


    那裏藏著一顆鑽石!


    它價值連城,是十幾名論壇老哥和他用血淚與生命換來的血鑽,承載著十幾個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苦難家庭的命運,以及他自己那個支離破碎的家重能否新拚湊起來的希望。


    他把它命名為‘希望’,他發誓一定要把它帶迴去!


    “太好了……”


    發現它還在內褲的夾縫裏,他長鬆了口氣,忘卻了辛酸,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深吸一口氣,忍著酸麻的不適,掙紮著站了起來。


    舉目望去,隻見天海一色湛藍,沙灘的眼瞼,屍體的睫毛,暗礁的瞳孔……如夢幻之眼,在將他這位不速之客好奇而又警惕的打量。


    身後椰子成林,巨樹參天,下方幽邃,上方蒼翠,不見半點人類活動跡象。


    “應該是一座荒島……”


    他喃喃了聲,眉頭皺了起來,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因為沙灘太幹淨了,除了昨夜海嘯卷上來的東西,沒有別的海洋垃圾。


    “誒,就當是來旅遊吧!”


    三年顛沛流離,劫後餘生不過是家常便飯,並不能在他心中驚起太大的波瀾。


    口幹舌燥,頭暈目眩,渾身無力,應是脫水了……


    不過,就在他準備上樹去摘椰子的時候,眼角裏卻有一把黑色躍動。


    轉頭望去,原來是風吹起了一篷長發,遠處的沙灘上躺著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由於陽光太過強烈,她羊脂白玉般的膚色與蒼白沙灘近似,所以剛才沒發現。


    她的身體看起來正常,不像其他屍體那般臃腫,於是他急忙跑過去查看。


    “死了……”


    但還熱乎!


    李鐵覺得還可以搶救一下。


    檢查口鼻有無異物!


    擠壓排水!


    ……


    恍惚中,記憶又迴到了小時候。


    幾個小夥伴踩著六月的青草,哼著兒歌,下水庫遊泳,有人溺水,雖然救上來了,但已停止唿吸。


    “怎麽辦啊?”


    “嗚嗚嗚,小明,你快醒醒啊……”


    “老鐵,你大伯不是醫生嗎,你肯定懂醫術的,快救救小明啊!”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啊……”


    那一天,他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小明死去。


    如今,早已把急救步驟記在心底的他,不想讓舊事重現!


    沒有反應?


    人工唿吸!


    他毫不猶豫地捏住了她的鼻子,獻出了自己的初吻!


    “咳咳……唔唔唔……”


    砰砰砰……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終於活了過來,揮拳如貓爪,拍打他古銅色的胸膛。


    救人心切,再加上身體還不夠靈活,李鐵後知後覺,在她瞪圓的眼睛中又強行做了兩秒鍾的人工唿吸,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放過她的唇。


    噗通!


    “哈哈,太好了,終於成功了,哈哈哈……”


    他一屁股跌坐在耀眼的沙灘上,笑得跟孩子一樣,就仿佛虔誠的信徒,得到了神明的嘉獎。


    悄然間,那童年的陰影淡去了,眼前的沙灘不再被死亡的陰影籠罩,美極了,色彩斑斕,如夢似幻。


    不過,很快那純真的笑容卻是凝固了——


    他目光定格,喉嚨滾動,忘記了唿吸:


    她,二十歲出頭,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完美,容貌絕世勝似謫仙。


    她,長發如瀑,黛眉深蹙,玉體傾斜,跪坐在星河般的沙灘上。


    她,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曲線無暇,胸肌發達如山……


    她,明眸善睞,靨輔瓊鼻,朱唇咳水,宛若龍女吐玉珠。


    ……


    她,是一切美好的具現!


    “啊……”


    時間匆匆,她終於停下了嗆咳,順暢了唿吸,眼淚汪汪的大眼睛瞬間瞪圓,一臉驚恐地看著李鐵。


    絕世容顏沒了血色,沙灘般蒼白,呈現異樣之美。


    畫麵定格,時間定格,除了她絮亂的長發的不安,一切都已凝固,給人一種永恆的錯覺。


    秀色可餐!


    李鐵很不爭氣地流出了口水,仿佛饑餓的癩蛤蟆看見了天鵝,仿佛二師兄去到了高老莊。


    “……救命……救命啊!”


    歇斯底裏地尖叫,像一段撕裂美夢之夜的淒美旋律,突然響徹在這與世隔絕的天地間,將他驚醒,魂歸於人。


    “別方……”


    注意到她的驚恐、絕望、無助,以及她不斷向後縮的動作,他連忙幹笑著擦幹掛在嘴角上的眼淚,露出白燦燦的牙齒。


    “那啥……我,不是壞銀!”


    這可不能歸咎於普通話還沒有講順溜,是她的美驚顫了他的聲帶,淩亂了他的語言中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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