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的頭發……”


    齊信眼神慌亂緊張,放下手裏的鋤頭,趕忙跑到餘蘊麵前。


    餘蘊雙手抱著頭,失了魂兒一般,蹲在地上,


    “齊叔,剩的時間好像比我想的還要少了。”


    “小姐定然會平平安安的。”齊信的眼眶濕潤,強行壓下悲傷的情緒,嘴角艱難的扯出一抹淡淡的笑,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餘蘊的後背。


    餘蘊雙手抱著腿,下巴擱著,笑著點了點頭,


    “嗯。”


    可事實是怎麽樣,她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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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你不是不讓我去打擾神醫麽?”


    黎初站在萬俟辭的身後,推著萬俟辭往前走,萬俟辭的手裏端著一份食盒。


    食盒裏是他才做出來的鳳梨酥。


    “神醫喜歡吃這鳳梨酥,我現在沒空送,你給她送過去。”黎初眼裏一閃而過的異樣,不過萬俟辭走在前麵,倒是沒有瞧見。


    咚咚咚------竹門被輕輕敲響。


    餘蘊手拄著竹棍,緩緩起身,如今這身子愈發的疲憊,一點兒力都使不上。


    竹門打開了絲絲的縫隙,餘蘊透過那縫隙看清楚了門外的人的臉,唿吸變得急促,快要無法唿吸。


    萬俟辭……


    她慌亂的把披風上的帽子蓋下,大大的帽子遮蓋住了她半張臉,又覺得不夠,找了塊麵紗擋住下半邊臉。


    門,緩緩打開。


    萬俟辭看到眼前的人,愣了愣神,這神醫著實是有些奇怪,臉上為何包裹的如此嚴實,連雙眼睛都沒露出來。


    “你……是……”餘蘊壓低聲線,嗓音變得沙啞,真有幾分像垂垂老矣的婦人。


    萬俟辭鞠了一躬,“我多謝神醫救我母親,這是今日做的鳳梨酥。”


    他伸出手,將食盒遞到餘蘊麵前。


    “是夫人福澤深厚,自有老天眷顧。”餘蘊低著頭,快速接過。


    指尖,卻不小心觸碰到萬俟辭的手。


    萬俟辭的瞳孔瞬間放大了些,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很熟悉,很熟悉。


    他的手中輕輕摩挲著剛剛觸碰到的地方,目光落在餘蘊的身上,一瞬不瞬。


    餘蘊被盯得有些心虛,“少主可還有旁的事?”


    “沒有。”他看著包裹嚴實的餘蘊,心裏異樣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會是她麽?


    “神醫你為何拄著竹杖?可是哪裏不適?”


    餘蘊藏在寬大的衣袍下的手不免一緊,緩緩開口,


    “隻是我身子骨不好,上了年紀沒有竹杖走不動路。”


    “上了年紀?”萬俟辭睫毛輕顫,眼神中的探究之意變得更深了幾分,


    “可我看剛剛神醫的手卻不似上了年紀。”


    手指根根如蔥,白皙細膩,絕不是老人家的手。


    “行醫之人,下藥紮針,我對我的手寶貴的緊。”


    一顆豌豆從萬俟辭的手中迅速飛去,速度之快,叫人根本察覺不到。


    餘蘊隻覺得似乎吹來了一陣風,遮蓋住半張臉的鬥篷帽子被吹開。


    白頭,眼眸,都露了出來。


    看到那雙眼,萬俟辭一愣,若是蘊蘊能夠看見,那雙眸子也會如此清澈透亮吧。


    餘蘊手慌亂的撫摸著發頂,眼神中也一閃而過的慌亂,又立馬掩飾住,


    “少主,我身子有些不適,便不送了。”


    “神醫叨擾了。”


    竹門緩緩關上,看到萬俟辭越來越小的身影,餘蘊背靠著門,雙腿發軟,跌坐了下來。


    頭埋得低低的,無聲的哭泣。


    她這副模樣,定然是醜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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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餘蘊撚著糕點的手一頓,又迅速恢複原樣,她輕輕掀起麵紗,放在嘴邊輕輕咬了一口。


    黎初笑著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目光時不時的觀察著餘蘊,


    “他這心病還得心藥醫,他這不親自去找解藥了。”


    餘蘊垂著眼眸,裝作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隨口問道,


    “那這少主何時迴來?”


    “那孩子啊強得很,沒找到怕是不會迴來的,也不知道隨了誰。”黎初笑著擺了擺手。


    她看著餘蘊滿頭的白發,眼眶中恍如有一股熱流,眼中一閃而過的傷感,被她快速藏住,她輕輕捧著餘蘊的一縷白發,


    “阿熏,這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載,莫要留下遺憾。”


    阿熏,是餘蘊如今的化名。


    熏,取自薰衣草,花語為陪伴。


    她想就這樣默默的陪著萬俟辭就好,看著他幸福就好。


    餘蘊垂著眼眸,眼裏是化不開的憂傷,她笑著低低的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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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你別找了。”孤影滿臉擔憂,拽著萬俟辭的手臂。


    有人說在雲城見過餘小姐的身影,少主便在雲城裏沒日沒夜的尋找,翻個底朝天。


    有人說餘小姐死了,少主便跑去亂葬崗一個一個的找,一點一點的挖。


    萬俟辭抽出手臂,推開孤影,眼底布滿了紅血絲,眼下的烏青顯得人格外的憔悴。


    孤影咬著唇瓣,攔住萬俟辭,“餘小姐沒找到,你先倒了怎麽辦?”


    萬俟辭看著自己滿是泥土的雙手,手不由自主的顫抖,


    “我那時候應該跟著她的,不至於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少主,餘小姐這般聰明不會有事的,她肯定是故意躲著你的。”


    萬俟辭長長的唿了一口氣,仰著頭看著月空高懸的月,


    “我隻是想確認她平安便好。”


    蘊蘊,今夜十五,月亮很圓。


    餘蘊看著遠處的兩人,心裏五味雜陳,眼裏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齊叔,找具屍體吧,讓他斷了這個念想。”


    “是。”


    阿辭,別找了,好好活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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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餘蘊的手一緊,心跳仿佛突然停滯,喘不過來氣。


    萬俟辭笑著說道,“這是喜糖,神醫是娘親的救命恩人,希望後日神醫能來參加我的喜宴。”


    餘蘊藏在衣袍下的手緊緊攥著,嘴角艱難的扯出一抹笑,連帶著眉眼彎了彎,


    “好……”她咬緊牙關才蹦出了這麽一個字出來,


    “到時候一定給少主備上賀禮。”


    ……


    “噗……”鮮血沾滿了麵紗,餘蘊扯下麵紗,無力的跌坐在地上。


    “小姐!”齊信眼眶泛紅,衝到餘蘊麵前,他的手緊緊攥著,手臂上青筋暴起,


    “我去殺了他。”


    得知小姐的死訊,轉頭卻娶了別人,此等負心人,該死。


    餘蘊抓住齊信的衣袖,笑著搖了搖頭,


    “齊叔,我這副殘軀能活到現在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餘蘊蒼白的唇色上染著一抹鮮紅,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挺好……還能見到他成親……”


    鮮血又從口中倒灌而出,純白的衣服上綻開了大朵大朵的花。


    “小姐!”齊信歇斯底裏的大喊道,抱著餘蘊強忍著淚。


    餘蘊隻是呆呆的望著屋頂,眼眶裏的淚打著轉兒,不知不覺的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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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日。


    “齊叔,你去送賀禮吧,莫讓他和孤影瞧見你了。”


    餘蘊身子虛弱,躺在床上。


    “我留下照顧你。”


    餘蘊抓住齊信的手腕,搖了搖頭,


    “齊叔……我沒事的,”


    嘴角艱難的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你快去快迴便是。”


    齊信見餘蘊再三堅持,無奈答應,如今小姐的身子愈發的虛弱,離不得人。


    他得快些才行。


    齊信走後,餘蘊用盡全力坐了起來,撲通一聲,整個人摔倒在地。


    餘蘊雙手止不住的顫抖,雙腿也打著顫兒,走向銅鏡前。


    她拿出木梳,輕輕捧起一縷白發,笑著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淚眼模糊,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子孫……滿堂……咳咳咳……”


    疼痛蔓延著五髒六腑,餘蘊拿著帕子捂著嘴,不停的咳嗽,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淡綠色的繡帕上,赫然一灘醒目的紅。


    “沒有胭脂,這也挺好。”她笑著看著鏡子中慘白的一張病容,手指將嘴唇上那點鮮血暈開。


    聽到一陣鞭炮聲,是外邊傳來的。


    新娘子到了。


    她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塊大紅色的蓋頭,撐著身子,走到燭台前,緩緩蓋上。


    …………


    “阿熏的賀禮。”齊信觀察著周圍,害怕被萬俟辭和孤影看到,隨意將賀禮遞給記賬的小廝。


    “阿熏?是後山的神醫嗎?”小廝問道。


    齊信點了點頭,突然問道,


    “這新娘子是哪家人?怎的沒聽人提起過?”


    小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圈周圍,手擋在嘴邊,小聲說道,


    “哪有什麽新娘子,咱這少主瘋了,娶了個死人。”


    他指了指那頂喜轎,“剛剛裏麵坐的壓根不是新娘子,是新娘的骨灰。”


    齊信瞳孔瞬間睜大,朝著大堂裏去。


    身著大紅喜服的男人,劍眉星目,身姿挺拔,手裏抱著一個黃金製成的罐子,罐子上幫著一根紅綢。


    男人笑臉盈盈,溫柔的看著懷中的罐子,眼裏閃過絕望的痛色,


    “對不起,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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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小姐的骨灰。”齊信抱著一個白色的瓷罐,遞給萬俟辭,滿臉悲痛。


    “你騙人,她這麽聰明怎麽會……”萬俟辭踉蹌的後退了幾步,搖著頭,難以置信的看著齊信懷裏的那個瓷罐。


    “萬俟少主,小姐死前說,她自知罪孽深重,唯有一死贖罪,也知曉對不起你,不求得你的原諒,但求你莫要自責。”


    齊信緩緩拿出一封信,遞給萬俟辭,


    “這是小姐的絕筆,留給萬俟少主你的。”


    萬俟辭手顫抖著打開信紙,艱難的咽了咽口水,覺得短短的一行字刺痛著雙目。


    ------願君今後路途坦蕩,行俠仗義,仗劍江湖,得遇良人,相伴一生。


    萬俟辭接過齊信懷裏的瓷罐,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在瓷罐之上。


    他緊緊抱著瓷罐,蹲在地上無助的哭泣。


    …………


    “小姐,這樣騙他真的好嗎?”齊信看著餘蘊,心裏不免歎了一口氣。


    明明相愛,卻不得不走到如今這般田地。


    “齊叔,我和他之間隔著太多了。”


    餘蘊撫摸著眼睛,滿足的笑著,


    “這副身軀,還能夠看到他的模樣,我已然知足。”


    --------------------------------------


    “吉時已到!”


    爆竹點燃,驟響天空。


    聽到又一陣爆竹聲,餘蘊嘴角彎了彎,是吉時到了。


    大紅蓋頭罩下,餘蘊嘴裏輕聲呢喃。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噗------鮮血倒灌,餘蘊雙腿搖搖晃晃,緊咬著唇瓣,大口大口的喘氣。


    眼淚和嘴角的血融為一體。


    不行……還有……


    “夫……夫妻……對……拜……”


    撲通一聲,餘蘊整個身子往下墜,倒在地上。


    又一聲鞭炮響。


    紅色的蓋頭擋住餘蘊的一隻眼,另一隻眼望向窗外。


    窗外有一棵桃樹,正值春天,開的正好,桃花爛漫。


    花瓣緩緩飄落。


    “美……”餘蘊用盡所有力氣抬起手,想要抓住那朵花瓣。


    “小姐!小姐!”齊信衝進門時,就見倒在地上的餘蘊。


    慌亂不已。


    “齊叔……你迴來……了……”餘蘊笑著看著齊信。


    齊信的眼淚再也繃不住,落了下來,緊緊抓著餘蘊的手,


    “對不起小姐,我迴來晚了我迴來晚了……”


    他應該再快一點,再快一點的。


    餘蘊的眼疲憊的快要閉上,撐著最後一口氣,


    “他的……新……新娘子……漂……漂……亮……嗎?”


    餘蘊喘不上來氣,用盡全力抓著齊信的衣角,想要聽到答案。


    “漂亮,他娶的就是小……”齊信的話還沒有說完,


    “那……便……好……”餘蘊的手便鬆開,慢慢垂落。


    “小姐!”齊信歇斯底裏的大喊道。


    卻再也沒人會喚一句齊叔了。


    “你還沒聽到我的話啊小姐……他娶的人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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