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可棚子內卻是沒有人睡得著,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出遠門,由於對未知的恐懼和對將來感到迷茫,基本上都一夜無眠,就連平時大手大腳對什麽事都不上心的人今晚也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開始催促他們要離開出發了,秦文新一家也已經是早早就準備好了,按照他們之前聽衙差們說的,他們會向東南方向而去,在他們之後要是還有災民聚集,他們也還是會將他們驅離的。


    道路泥濘不堪,秦文新已經好幾次都跌倒在泥潭裏,被父母拉起來後又繼續前行,天氣陰沉沉的,大約走了半日的路程,眾人便走不動了,有好多拖家帶口的,其中更不乏老人孩子,在這耗時久遠的行程中,才不過半日的光景,他們已經是叫苦連天,其中一些老人剛走不遠便要吵著鬧著要迴去,嘴裏還說著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鄉,可老人的子女那個願意眼睜睜看著這些老人返迴去送死,便是生拉硬拽,一番打打鬧鬧,均都哭成個淚人,可逃命還在繼續,哭完鬧完還得上路。


    據出發前秦老二聽到的消息,他們此次要去距離花祁鎮上千裏遠的高台縣,高台縣位於花祁鎮和雙魚城中間,大概要走十幾天的路程,在那兒中轉一下,然後再直奔雙魚城去。


    去高台縣時為了盡快趕路,他們會盡量選取一些人煙稀少的山路過去,盡可能避開沿途的村落,其實他們本計劃要經過這些村子的,可據提前派出去溝通的衙差傳迴來的消息說,這些村子的主事之人大都不同意,一來是村子的村民本身也受災嚴重,家家戶戶都沒有多少餘糧,二是災民人數巨大,僅靠一個村子是難以提供足夠的救助,他們還怕遇到秦家村一樣的情況呢,怕被災民一掃而空,故而都不同意他們路過,有的甚至揚言要是真的來他們就組織人手日夜盯防,而且他們拿一些好處給這些衙差,衙差們便選了一條人煙稀少的路出發了。


    翻山越嶺,淌水過河,行千萬裏路,隻為那一點點生的希望。


    這一日,風雨驟至,電閃雷鳴,本就泥濘的道路雨水嘩嘩的流,眾人行至半路,實在是走不了了,但看四周地勢平坦,連棵樹都沒有,無處避雨,這麽大的雨也難以繼續走,索性眾人都原地停下,等待暴雨過去。


    雨水嘩嘩的在腳下流過,仿佛置身於小溪之中,原本腳下泥濘的道路,此刻更像是沼澤裏的淤泥,一腳踩上去就往下陷,生生的拽住你的腳,難以拔出。


    秦文新走了幾步,便已耗費全身力氣,無奈一家人也找了個地勢微高地方直接蹲下,秦老二此時已經脫下外套,將外套罩在秦文新母子二人連同自己頭上,隻是這避雨效果微乎其微,幾人全身上下都已經濕透了,他們此刻在人群邊緣處,向側後方望去,光線昏暗,黑壓壓的一片人群無法移動,隻能原地等待。


    這暴雨一下就是數個時辰,此時已是傍晚時分,待雨稍稍小點兒,諸人中有一些性子急的便急忙起身欲走,隻是這道路泥濘,寸步難行,便又放棄了。


    眾人此刻無處可去也無處可避,秦文新已被大雨澆了個透心涼,本身就衣著單薄,傍晚時刻氣溫下降,渾身濕漉漉的,凍得他瑟瑟發抖,無奈他隻能雙手抱臂,用下巴抵住膝蓋,盡力將全身縮成一團,使勁往父母身上靠。


    秦老二也不好受,他本就殘缺一臂,無論做什麽都不太方便,雖說他四十來歲正直壯年,可連日以來他為了省點兒口糧,已經餓的七葷八素了,腳下輕飄飄的,而且之前的傷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救治,風吹雨打的已經有了發潰的跡象,隻是在這個時候一家人都沒辦法,他不想讓家人擔心,所以就未說出來。


    柳氏本身就多病,連日以來的長途跋涉,再加上吃不飽穿不暖,全身上下更是無不疼痛,她也隻能強忍著。


    夫婦二人的關注點都在秦文新身上,他們感覺到秦文新的異樣,稍微一伸手捏住秦文新的手,二人感同身受,隻能盡可能的將秦文新往二人懷裏拉,三人此刻擠成一團,靠著彼此的體溫相互取暖。


    目前的情況已是糟糕極了,他們的口糧已經基本消耗殆盡,包裹裏就剩下一點點,這可是他們特意留著的,為的就是在最需要的時候救急用的,而他們要去的地方還非常遙遠,路途艱險,他們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到達,一想到以後,心裏就絕望至極。


    夫妻二人一路上也曾趁秦文新睡著了商量過,如今比不得在家裏,在家裏的時候再不濟,也不至於好幾天天天餓肚子,此時三人本就沒有多少口糧,長途跋涉,要是能節省下一口糧食就能救人命,秦文新便是二人的命門,二人好不容易有了這麽點兒骨血,平時更是癡心連命,不舍的讓秦文新吃苦,如今天天跟著他們挨餓受凍,吃了上頓沒下頓,二人早心疼的要命,夫妻二人此時想的便是要盡最大的努力,給秦文新創造活下去的條件,哪怕二人迫不得已的時候拋下一個或者二人都拋下,也一定要讓秦文新盡可能的活著,因為秦文新是二人的精神寄托,是二人的精神傳承和生命的延續,要是秦文新出點兒事,即使他們二人都還活著,也會痛不欲生,兩人下定決心,絕不讓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


    夜幕來臨,三人緊緊的擁在一起相互取暖,秦文新便在父母的庇護下有些昏昏欲睡,隻是肚子餓的實在難受,使得他睡不踏實。


    秦老二和柳氏看著秦文新也是一臉憂愁,他們何嚐不想給秦文新吃飽,隻是此時的包裹裏剩的那點兒口糧,還不夠一個人吃的,更何況這是三人特意留下來吊命的,不到萬不得已時是絕不能拿出來的,況且在此時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又怎敢拿出來。


    其實忍饑挨餓的可不隻是他,就連他的父母,甚至在場的眾人,此刻俱都是饑腸轆轆,情況基本相似,實在餓的沒辦法,便多喝幾口雨水,然後假裝睡著了,就這樣,大家都在受難,大家都在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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