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聽見這話時著實一愣,


    ……老奴?


    這位幽州府城的官媒之主柳大人,竟然在她麵前自稱為老奴?


    她懵了片刻,才迴過神來。


    “您老先起。”


    言卿上前,親手將那位柳大人攙扶起來。


    而那柳大人則好似輕歎一聲,


    雖然她方才行的是個主仆之禮,可她看言卿的眼神仿佛在看個惹人憐愛的晚輩,而那神色之中也帶著幾分擔憂和不讚成。


    “眼下這個時間點,您是真不該走入台前的,我本以為您會再繼續隱忍幾年。”


    言卿:“……”


    也是就在這麽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當初夜鶯來幽州時,從一位王女變成平民妻主,但這身份並非天衣無縫。朝廷送到幽州的妻主肯定全是登記在案的,而以夜王府當時的情況來看,已經沒了這份能力,那麽又是誰,幫夜鶯遮掩了行蹤,掩蓋了真身?


    夜鶯肯定是有幫手存在的,那麽這個幫手又是誰?


    直至這柳大人浮出水麵。


    言卿:“……”


    她稍作停頓,才長籲口氣,“辛苦您了,我是夜卿。”


    柳大人:“!”


    她忽地一愣,而後又瞳孔一縮。


    就隻那麽一刹那,那雙老眼驟然紅透,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麽。


    她反複地張了幾次口,半晌,才又徐徐頷首,悵然地笑了聲,


    “是這樣啊……”


    其實早在去年秋季,言卿跟姚千音達成合作時,就立即把青山那邊的事情寫信告訴給柳大人。


    當時柳大人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賞金令?


    精鐵刀劍?


    這等威力無窮的武器,以那位鶯王女的性子,又怎麽可能平白拿出來,交給與自己有著血海深仇的死仇?


    又怎麽可能進獻給朝廷?


    一旦獻給了朝廷,蕭國舅而今權傾朝野,那必然會落於蕭國舅手中,而夜家的覆滅乃是女帝與蕭國舅聯手而為。


    但當時她以為這位鶯王女另有打算,於是便暫且壓下了此事,準備再觀望觀望。


    直至年初那陣子,濮陽城那邊出了一些事,有關白衣王女這種事,雖能瞞過許多平民百姓,卻瞞不過那些世家權貴。


    柳大人在這幽州當地經營多年,雖談不上手眼通天,可像那種事情,也絕對逃不過她耳目。


    她那時便想著,殿下此舉著實激進了些,過早地暴露在多方勢力的注目下,這屬實非一件好事。


    直至此刻,


    柳大人才算是明白了一些。


    那眼眶紅了又紅,她又不禁看了言卿許久,


    “老奴……雖是姓柳,可我柳家祖上,也曾是夜族的家生子,世代效力,世代為奴,既發下血誓,便永無叛變之可能。”


    “昔日曾聽聞,卿王女於十二年前過早夭折,後來鶯王女上位掌權,本該繼任那女君之位……”


    她又好似想起什麽,才道:“夜王一生運籌帷幄,城府之深,亦是老奴生平僅見。”


    她一副甘拜下風的模樣,似乎是覺得,當年那位王長女夜卿,準是詐死無疑。


    類似的事情又不是沒曾發生過,就好似夜家那個十九爺,夜厭爵。


    其實有些事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楚,就好似言卿這邊一直以為她自己處境艱難,但殊不知,夜之一族綿延千古,最早可追溯於數千年前。


    而在這麽漫長的時光裏,不論皇位如何變遷,不論朝廷如何更迭,夜之一族始終是那濃墨重彩的一筆,從未消失於史書記載。


    這上千年的歲月,如而今這種被滅族,被忌憚,被掌權者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例子,也自然不少,存在久了,必然會經曆許多。


    說白了,什麽人,什麽事,什麽情況,都能夠遇上,那並不稀奇。


    可哪怕如此,這夜之一族依然延續了下來,因為什麽?


    因是盤根錯節。


    就好似柳大人,她若不在此言語,又有誰知曉,她竟是那夜族之人,竟對夜族忠心耿耿?


    而如柳大人這般的,其實從不是少數,甚至就連夜族那些主子們,都未必知曉,那水麵之下到底都隱藏著多少人,有多少與她夜族沾親帶故,又有多少平日名聲不顯,實則願為夜族盡忠效死。


    古來得民心者得天下,而這夜之一族一直是民心所向。


    言卿:“……”


    心裏其實並不好受,但她依然定了定神,


    “您這次大費周章,約我在此見麵,不知又是為了什麽?”她相信絕不僅僅隻是認個親那麽簡單。


    而柳大人也是神色一肅,


    “朝中出事,如百日所言,當下局勢混亂。”


    “老奴聽聞女帝病危,那蕭國舅及其黨羽似有不臣之心,眼下那邊已經決裂,而這幽州之外,已有多地戰事頻發。”


    “保皇黨,與國舅黨,那雙方之間爭奪不斷,甚至從去年至今,便已陸續開戰。”


    言卿:“?”


    聽後忽地一笑,


    “這樣啊,”


    皆是一群損人利己的東西,她對這一變故竟是並不怎麽例外。


    當今女帝本就是與虎謀皮,皇位安穩全憑夜家,而在廢了夜家之後便等同自斷一臂,親手毀了自己最為強而有力的武器。


    那蕭國舅又一直致力於恢複男權天下,想使女尊變男尊,這一切皆是早就有跡可循。


    換言之,言卿其實一直認為那位女帝是自尋死路,而今一切也不過是因果報應。


    接下來,這破廟之中,柳大人與言卿促膝長談,整整一個時辰,所言語的全是家國大事,也全部與外界有關。


    “另外……”


    柳大人斟酌著道:“老奴曾聽聞,昔日夜王執掌天地盟,後來這天地盟便移交於您的手中。但這些年來天盟不顯,隱於世間,反而是那地盟越發做大。”


    “而日前濮陽城那些事,以及今日幽州之地所出現的一寸灰,似乎皆是與地盟有關。”


    “您得當心那李顏姝。”


    “嗯??”


    言卿聽得一怔,“李顏姝?”


    她一下子就想起她那位十一王兄夜熙堯,而那李顏姝是夜熙堯的妻主。


    柳大人點了點頭,那神色也像凝重了些。


    “若老奴所猜不差,”


    “那李顏姝,”


    “要麽是那位列十二地支之一的亥夫人,”


    “要麽,便是與那亥夫人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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