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雞鳴第一聲,長夜之下,滿山新綠依然籠罩在夜色之下,


    那夜色濃黑如墨,曙光尚未蒞臨,也尚未驅散那滿天黑霧,


    此時正處於黎明前際。


    按照幽州這邊的婚俗,往往有人成親時,這大婚嫁娶,總是女娶男嫁,然而鑒於妻主娘子的那份尊貴,通常都是夫侍們自備嫁衣,自乘花轎或駿馬,自己送上門去。


    從青山出發,於夜色出發,由至暗向白晝,猶如死地向新生,


    那也意味著嶄新的未來,新一份開始,從泥濘中走出,從此不困於濃夜,而迎來那全新的黎明。


    “快看!”


    浩浩蕩蕩的送親儀仗,共計九百九十九人,整個青山幾乎傾巢而出,


    不僅僅隻有江氏宗族那四百多人,還有後來並入江氏的其他村落,


    人人皆是一襲大紅衣裳,


    黎明之際鑼鼓喧囂,隊伍最前方有人高舉幡旗,血紅的幡旗之上以金字刺繡,為一個江字。


    打頭的隊伍共計十八人,這十八人奏響喜樂,箜篌、琵琶、嗩呐、鑼鼓等等,十八般樂器,十八人,寓意為齊全。


    而這十八人之後,則分別是清一色的六匹白馬。


    那白馬神駿,配紅鞍、披紅綢,而馬背之上則是六人,且皆是一身喜紅,以金玉之冠用來束發,且皆是戴著一張鏤金麵具以掩真容。


    城鎮中有人被驚醒,當探頭一看,一下子就叫這排場驚得不輕。


    “這是哪戶人家?”


    “怎竟這般大的陣仗?”


    “看起來都快一千人了,這是十裏紅妝?”


    “那六位郎君又是誰家的?怎不是乘坐小轎子?”


    “怎的竟這般高調,這般鋪張?”


    尋常人家娶夫納侍皆是一頂小轎子抬進門,可這身騎駿馬紅衣夜行,且近千人送親的儀仗,卻是那些勳貴之家才能享有的規格。


    甚至若隻是尋常大戶都辦不起這般盛大的婚禮,


    且這千人繞城而過,嘹亮鼓聲如戰鼓,是在賀喜,亦在傳頌,仿佛在鳴告天地人世,


    上請天意,下通九幽,人世避讓,這般規格的婚嫁儀仗,莫說幽州這苦寒之地,就算是在旁的地方那也真真是少有。


    “喝!”


    “好大的手筆!”


    “看那邊,我認出來了,那是青山之人,可之前不是弄了幾頂小轎子嗎?這咋還沒乘轎子而是騎馬了?”


    這恐怕就得問某人那位羲正夫了,


    大抵是嫌小轎子格局太小了,


    雖說時至今日夜王府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可王女大婚又怎能簡陋,一輩子隻一次,沒能弄出一個萬人儀仗,那羲正夫早就頗有微詞了,


    若是再乘個小轎子簡單操辦,那肯定是更不行的,


    所以本來這場婚禮是江孤昀那邊操辦的,可他大哥冷冰冰地瞟上一眼,然後又“嗬嗬”一聲,


    本是一身閑散當慣了甩手掌櫃,可在這事兒上,竟是主動插手,主動接管了。


    反正,總之,江孤昀算白折騰一迴,但也總算享受了一把啥叫無事一身輕。


    而今高坐馬上,他心裏還在迴想著,昨夜曾最後核對過一次所有流程,而後看向天邊已微微亮起的曙光,


    地平線上僅隻那麽一抹微薄的光亮,臉上的鏤金麵具類似千古以前那些新娘子出嫁時的紅蓋頭,


    而那一抹冉冉升起的曙光,就好似他們心中的那人,


    於濃夜而來,也帶來了許多。


    這近千人的送嫁構成了十裏紅妝,上百抬的嫁妝全混在了一起,而在六人身後則是一張由六十六人合立抬起於肩上的黃金輦架,


    輦架四周垂掛金紅薄紗,


    那薄紗之中暫無人影,隻等著六人前去求娶,等那位妻主登臨輦架,入主其中。


    整整一個時辰,


    這千人紅衣從夜裏出行,走至黎明曙光之中,晨曦似金,輝煌耀眼,而待抵達青山之下時,


    而這十裏紅妝之後,已經綴滿了不少縣城百姓,


    有人在看熱鬧,也有人被驚得嘖嘖稱奇,


    一些來自青山的少年、幼童,也全是捧著一個係滿紅綢的小竹籃,大把大把的銅錢銀兩灑了出去,裏麵還有許多塞滿銀票的大紅喜封,


    這引得眾人一陣哄搶,


    此為同慶,也是共喜之意。


    直至來到青山,在那江氏宗族外,


    距離宗族大門還差那麽幾步時,


    那鑼鼓之聲再度喧囂,


    老族長今日也是穿上了一身紅,笑出一臉的意氣風發,就連那滿臉的褶子看著都慈祥起來,滿臉全是樂嗬,


    “諸位郎君,還請下馬!”


    “敬天地!持三香,三跪九叩求妻娶,此後餘生與妻共!”


    “一生榮辱係於妻,朝朝暮暮永不離!”


    那蒼老的聲音在此誦頌,


    江家幾人也翻身下馬,


    遵循古禮,各持三炷紅香,


    從宗族大門開始,大紅喜綢鋪陳於地麵之上,


    “一跪!願恩愛白首!”


    “二跪!願子嗣綿延!”


    “三跪!願妻榮夫貴!”


    老族長的唱喜聲還在繼續,


    江虞羲手持三香,他垂了垂眸,而後近乎虔誠地跪了下去,雙手持香貼於額前,敬紅綢,敬這滿山喜紅,並深深叩首。


    他身旁依次是江孤昀等人,


    恍惚之際每人都想起了一些事,


    年少那一份婚約,不遠萬裏奔赴雙子峰,那一尚在繈褓的稚嫩幼女,後來那幼女穿上一襲白衣,


    於血與火中營救,此後劍之所指,便是刀鋒所向,此後一生皆與其相連。


    等起身之後,又向前走了一步,六人再一次,在族長的唱喜聲中再一次持香叩首。


    當雙膝落地,深深一鞠,待重新抬起頭,江孤昀看向那大紅的喜綢一直撲向了遠方,


    他喉中有些發哽,心中也好似翻湧起許多,


    初見之時,深秋嵊唐,於衙門外,


    當時他一身落魄,心有憎恨,一人處於馬車內的陰翳之中,一人於晴空豔陽之下,


    後來是那片山林,幾經試探,也曾提防,一步步陷入其中,也一步步走至今日。


    一聲妻主,


    一生妻主。


    既為妻,也是主,早便與她生死與共,早已是風雨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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