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位管家娘子小心道:“霜夫人,熱水已備好,您看是先傳膳,還是先沐浴?”


    銀霜瞥上一眼,照舊是那麽冷淡,那神色裏也好似有著幾分不近人情。


    她背對著言卿說,


    “殿下此言著實滑稽。”


    “那楚熹年詭計多端,若想誘他咬餌,一個活著的,完整的人質,自是必不可免。”


    說完,她長袖一甩,出門同時又冷聲道:“來人!嚴格把守!”


    “即日起,凡有可疑之人接近霜府,一律打入地牢嚴加審問!”


    那管家娘子心頭一凜,連忙強忍著一陣心驚肉跳低聲應是。


    而言卿則若有所思,


    “……怪了,”


    這銀霜怎麽像是受製於人?又或者說,身在曹營心在漢?


    而她思量著,又不禁看了看那名容貌被毀,看似滿麵小心的管家娘子,又微微地眯了眯眼。


    “可惜江雋意不在,不然……”


    單隻憑江雋意那手易容仿妝的好本事,運作起來也能方便許多,


    但現在她隻能靠自己,


    且先摸清這位霜夫人的府邸再盤算其他。


    不久之後,


    銀霜前往浴房,溫泉水引入後宅之中,當水汽蒸騰時,她也除下了這一身衣衫徐徐下水。


    那背脊之上竟有一條猙獰至極的刀疤,從左肩劃向右腰,


    且看這疤痕的模樣,當年重傷之時定是深可見骨,能活著都已算萬幸。


    她赤身於溫泉之中,抬手又摸了摸左肩,


    摸見了一片凹凸不平。


    可她腦海之中卻好似晃過一幅很久以前的畫麵。


    滿地血腥,烽火狼煙,於千軍萬馬廝殺不絕。


    後來受了這一重傷,置身血泊,眼看敵軍刀劍已要落於她身上,或許將被人亂刀砍死。


    哪怕身為妻主娘子,但那所謂的信香也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當時正好是她力竭之時。


    可就在那時遠方一陣馬蹄聲響起,


    鮮衣怒馬,旗幟高揚,那是一麵血字黑旗。


    一位少年將軍意氣風發,率領將士帶兵趕至,而那馬背上的少年將軍眉梢一挑,許是認出了她,忽而笑道:“是你?”


    “怎竟變得這般狼狽?”


    後來軍中營帳,那位少年將軍親自為她縫合背上深可見骨又血淋淋的傷口。


    但那年輕氣盛的將軍卻麵帶狡黠,悄悄豎起一根染血的食指貼在唇邊,


    “噓,這是秘密。”


    “本將雖懂醫,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望霜將軍配合一些……”


    迴憶著那些事,又過了許久許久,銀霜又忽地嗤笑。


    “夜十九……”


    人說醫者不自醫,轉眼已是這些年,


    昔日少年將軍已埋骨,分明妙手迴春,可怎就保不住他自己?


    最後一次聽聞那人的消息,已是許多年前。


    戰死沙場。


    他夜家兒郎保家衛國,曆朝曆代一直以人命來添,


    可他也是就所保衛的夜家,已在三年前滿門皆滅,他夜十九用命來扞衛的國,卻反倒成為奪他夜家性命的屠刀。


    夜家如此,夜十九如此,所有夜姓之人,千百年來一直如此。


    何其荒唐。


    此時,溫泉之外,


    那位管家娘子小聲道:“……霜夫人,劉元老又送人來了,”


    “這迴是四個,全是些膚白貌美的小郎君……”


    銀霜背對那邊,但眉心一蹙,突然那神色也驟然一冷,


    “讓他們滾!”


    “可是您……”


    “嗖!”


    忽然一枚暗器投擲而出,棱角模樣的飛鏢擦著管家娘子的麵額,削斷了一綹黑發,驚得那位管家娘子滿是駭然地後退了大半步。


    而銀霜則一把抄起那件紫色外袍披在身上,她從那滿室的水汽中走來,


    “你若想死,大可直說。”


    “本將之事,何時竟也輪得到你來諱言?”


    而那管家娘子則微一瞠目,噗通一聲摔在地上,


    這一刻,這管家娘子再一次無比深刻的認知到,


    這位霜夫人不但是地盟統領之一,在元老會占據一席之地,


    從前,也曾征戰沙場,曾是一位聲名赫赫的沙場女將。


    曾於邊關殺人無數,每一步走來皆是血路,


    若非當年傳出夜家那位十九爺戰死的噩耗,若不是三年前夜王府徹底覆滅,興許……


    管家娘子又激靈靈地打了個哆嗦,忙低下了頭,再不敢多看銀霜半眼。


    …


    與此同時,長河一側。


    “……人呢!人呢?他們走水路!?”


    一人長相俊美,卻身著一襲陳舊黑衣,而那眉眼之中全是焦躁,全是陰翳。


    他猩紅的眼看向那遼闊河麵,恨恨的直咬牙,而他身後竟已集結了數百人。


    有人高坐馬上,白衣白發,分明該是一副仙人模樣,


    但此刻望著那滾滾不絕的長河之水,水路長河已掩蓋了所有蹤跡。


    河麵一望無際,唯有遙遠的盡頭才能依稀望見一些山巒疊嶂的模樣,


    可那些山巒也盡皆掩蓋於雪霧之中。


    江虞羲蹙了蹙眉,自言卿被俘那一日開始,他便沒再合過眼,


    但此刻那神色冷清,也看不出多少憔悴,唯有眸中冰冷,寒意,在伴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與日俱增。


    “斯蘅,”


    他突然喚了一聲,


    江斯蘅猛地一迴頭,眼底那些兇煞之氣尚未消散。


    而不遠處,六兒背著一張古琴,眼底擔憂難以掩蓋,


    小五江雋意則是蹙著眉在河岸附近查詢,又以指丈量河岸邊的車轍痕跡。


    非但如此,就連老三江雲庭也已在收到這邊的飛鴿傳書後快馬加鞭地從鍾山趕迴,


    為此甚至跑死了三匹馬,日夜兼程披星戴月。


    而今兄弟六人已齊聚。


    此刻,江虞羲思量著,


    “那人既是帶著妻主走水路,能去的地方也不過就那麽幾個。”


    “沿河的城池村落雖不少,但粗略算下來,也不過才三十六處。”


    “其中十一處為城池,二十五處為村落。”


    語畢,江虞羲又思量片刻,側首看一眼正一副清冷模樣,但與他一樣蹙眉沉思的江孤昀。


    “調遣船隻,兵分六路,以東南西北四方向為首,另外再讓雪翎和雲庭分別排查河岸對麵的高山深穀。”


    如此一來兄弟幾人,除了老三和六兒,剩餘四人,每人負責一個方向。


    但江孤昀思量片刻,才道:“人手不足,我想先去濮陽一趟,那邊的方向便由我來負責。”


    江虞羲聽後神色微頓,須臾,才又一垂眸,


    “……萬事當心,性命為重。”


    江孤昀點了下頭,卻沒再說什麽,僅是遙望濮陽城的方向,內心裏卻忽然想起許多往事。


    想起了十多年前,在大哥將他帶迴江氏宗族前,


    在他,成為這江家二子,江孤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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