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微微地蹙起眉來。


    在沒有那些迴憶時,她認為不論一妻多夫,還是一夫多妻,都是犯法的,都是不道德的行為,


    那和她從前所受的教育完全相反。


    並不是非得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事實上對於許多人來講,往往最初喜歡的那個,還真就不一定是後來在一起的那個。


    如果日子過不下去了,那麽中途一拍兩散也是很正常的。


    可至少在這份關係的存續期間內,不論男女,雙方都該保持最基本的忠誠,而不該有任何第三者存在。


    或許有人覺得,都已經女尊了,她堅持這個,那不是矯情嗎?


    這地方一妻多夫合理化,又不像以前那地方有什麽重婚罪,所以她就應該入鄉隨俗,立即接受這個一妻多夫的女尊製度?


    那這裏屠殺男子夫侍也是合理的,她是不是也該入鄉隨俗,像赫連娘子那樣屠村滅族?殺害許多無辜之人,哪怕連年幼的孩子也不放過?


    這個女尊太過極端,踐踏他人人格,淩辱虐待才是正常,


    當所有人都在肆意羞辱打罵淩虐時,那她是不是也該入鄉隨俗,


    是不是也該像那些人一樣,閑著沒事兒就打人巴掌,心情不好就拿人家當成出氣筒,動輒砍人手腳,動輒鞭笞上刑?


    反正又不犯法,反正在這地方合理,反正從前的法製在這裏無效,再也無法像從前那般嚴格地製約她?


    這是一個邏輯的道理。


    “可道德底線這個東西,並不僅僅隻是來自那些強硬的法律。”


    而是一個人自身的心性和品行。


    許多人之所以願意遵紀守法,並不是因為那些硬性規則帶來的製約和懲罰,而是因為她們本就擁有一份優良的品格。


    可言歸正傳,


    如今言卿突然發現,


    她以往那些本該堅不可摧的認知,似乎在因為六歲以前的那些迴憶,而產生一些細微的動搖。


    就好比,


    在當年那位王長女的認知中,所有人都是一妻多夫,她來日勢必也要一妻多夫。


    甚至因為她是王長女,這身份太過尊貴,她往後除了一位正夫,還會有幾位側夫,以及諸多男妾。


    甚至像夜王府那般顯赫的門第,妻主娘子娶夫納侍往往並不是因為彼此之間有什麽情愫,更可能是一種利益交換,俗稱聯姻,彼此綁上裙帶關係,借此結盟。


    若不是中途早夭,等歲數到了,及笄之後,又或者是年滿十八覺醒信香後,她的夫侍會是什麽人?


    大概是京城那些最頂級的權貴子嗣。


    可能是宮中皇子,也可能是某個王府的世子,可能是某位郡王,也可能是某一位文官大臣的後代子孫,


    總之那些人的出身與家世就已是最好的嫁妝,


    娶夫納侍越多,那麽她的地位將會越發穩固,越發地不可撼動。


    但現在六歲以前,和六歲以後,這一妻多夫,和一妻一夫,兩種完全不同的婚戀觀念在相互碰撞,相互抵消,


    這讓言卿感感到十分混亂,


    “真不知我以後會變成什麽模樣。”


    “而且,這麽一看,以前的那個我,還挺可怕的……”


    年紀小小,才六歲,就已經順理成章地接受了未來與人聯姻這種事。


    怎麽說呢?


    絕對清醒!絕對冷靜!


    也是絕對理智。


    利益至上,沒有私情,本質無情。


    說難聽點就是唯利是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能犧牲她自己,從不為她自己所考慮。


    個人生死,個人喜好,那又算什麽?不值一提,所心懷的是家國安穩,是天下大義,


    卻唯獨對不起她自己。


    也對不起那些,正因為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才心疼,所以才難過,所以才不忍她滅絕人欲的那些人。


    言卿又想了許久,忽然看向床頭的櫃子。


    她拿起一張鏡子,在攬鏡自照時,卻仿佛在透過這張臉,在看著什麽人,在迴想著什麽人。


    “還真是很不讓人省心呢。”


    她看了鏡中人許久,又忽而一笑,


    卻好似她心裏的那個人,也在隔著這麵鏡子甜甜地衝她笑……


    …


    須臾,


    “你剛幹什麽去了!?”


    小五江雋意出門後,順道去廚房摸了一把葵花籽兒揣進自己袖子裏,這是昨兒老族長過來時順手捎帶的。


    事實上這江氏宗族時不時地便會往這梧桐小院送點東西。


    有時是糧油米麵,也有時是一些瓜果點心。


    但他正準備出門時,忽然聽見一個陰惻惻,冷颼颼的聲音,就那麽從一旁響起。


    “嗯?”


    江雋意扭頭一看,就見那屋簷下,他四哥穿著一身陳舊的黑衣,懷裏抱著個用來掃雪的大笤帚,昨兒雪下得太大,院子裏積雪不少。


    而此刻四哥正陰嗖嗖的,跟哪來的怨鬼似的,正在那兒一臉憋氣地盯著他。


    小五眼珠兒一轉,


    哈!


    “聽見了?”


    “他爺爺的,我又不聾!!”


    這話一出,就仿佛一把導火索,一下子就引出江斯蘅心裏那些積攢至今的怨氣,就跟點燃了炸藥桶似的。


    然後又用力瞪了一眼江小五,


    “誰讓你爬床的?她又沒召見你,又沒讓你去侍寢,誰讓你過去跟她躺在一起的!”


    江雋意眼神一亮,立即咧開嘴兒笑了,“哎呦呦呦呦?”


    “四哥,你這不大對勁兒呀。”


    “之前不是還說不喜歡妻主來著,這怎麽跟個深閨怨夫似的?”


    “哎呦這是誰家的陳年老醋呀,醋桶子翻了呀。”


    “你瞎說什麽!?”江斯蘅低吼一聲,


    可接著那脖子也有些發紅,橫眉冷目地怒視了江雋意好半晌,就覺得心裏老不痛快了。


    “切,”


    江雋意哼笑一聲,然後又撇一下嘴,再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這個四哥半晌,沒來由的,竟不知打哪兒滋生一股子同情。


    “四哥呀~~~”


    “你這不行,”


    “就這點道行,你還得練。”


    說完,抬手拍拍江斯蘅肩膀,他溜溜達達地一轉身,竟然就這麽走了。


    江斯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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