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一頓飯吃下來,


    小五江雋意笑吟吟,捧著碗扒飯,擋住了嘴巴,可那一雙清澈水潤的眼睛,那可真是彎了彎,彎了又彎呀,


    一會兒瞅瞅這個,一會兒又瞧瞧那個,忙得眼神兒都不大夠用了,眼神兒都不夠使了。


    而老四江斯蘅,小六兒江雪翎,這倆人分別一左一右,把言卿夾在了中間。


    一個溫言軟語忙於為她夾菜布菜,另一個滿臉高興樣兒,眉飛色舞地跟她聊起來,


    那嘴巴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坐在對麵的二哥神色淺淡,清冷涼薄,


    旁邊的老三江雲庭則是跟便了秘一樣,時不時地偷瞄一眼他二哥,屁股還小心地往外挪了挪,似乎想離他二哥遠點。


    就這麽一頓飯吃出個眾生百態心思各異,等吃完之後,言卿早就汗流浹背了。


    “我有點犯困,先迴去休息了,”


    說完這話她連忙轉身。


    小五江雋意瞧她一眼,眼珠兒轉了轉,忽然伸手扒拉一下正準備起身撿桌子的小六兒。


    他跟六兒頭挨頭,倆人湊在一起小聲蛐蛐。


    “我就覺著吧,四哥他太過分了!是不?”


    “六兒呀,知道美人計嗎?”


    “你這得快一點,趕緊衝衝衝,不然當心往後妻主心中隻有四哥一個,再也沒有別人的位置。”


    “所以趁著四哥那邊還沒反應過來,你可得努努力才是……


    起初小六兒聽得雲裏霧裏,但等漸漸明白過來後,突然就有些一言難盡地看向他五哥。


    他糾結半晌,才小聲地說,


    “……五哥,你是真不怕挨揍?”


    “嗯?”


    小六兒又想了想,才溫溫軟軟地輕聲說:“其實,不止二哥打人疼?”


    “三哥,四哥,他倆打人時,也挺疼的?”


    說起來二哥下手有分寸,疼是疼了,但死不了。


    可換成四哥你試試,


    真把人逼瘋了,那跟個瘋狗似的,逮誰咬誰,


    一不小心弄死某個唯恐天下不亂,姓江名小五的,那也是可以想象的。


    但江雋意“嗬”地一聲,理直氣壯:“怕什麽?”


    “我迴頭就去醫廬!多拿幾套金針,多準備點蒙汗藥,這活兒我熟!”


    要不他咋是挨二哥巴掌最少的呢?他們幾個全是大哥領迴來的,但卻是被二哥帶大的,真要是死磕起來,江老二都沒準得在他手裏吃虧。


    尤其在他學了一身醫術本事後,那勝算自是更多了。


    江雪翎:“……”


    又一言難盡地看了看他五哥,隻覺這人是死不了,就繼續作,真真是生命不息作死不止。


    旋即,他又徐徐轉身望向那位匆忙離去的妻主,


    心想,


    “……美人計,麽?”


    計雖好,隻可惜,那似乎並不適合他。


    …


    言卿迴房後,反手落下一道門栓,然後就撲向她以前從山下書齋買迴來的那些書。


    連著翻了好幾本,想多了解一下信香覺醒到底是怎麽迴事。


    然而也不知是為維護這些妻主娘子的權益,不願寫得太具體,不願傳得人盡皆知,又或者是出於某些意圖,


    總之除了妻主娘子可借由信香控製男子夫侍外,其餘的,那真是連半個字都舍不得印刷上去。


    她有些氣悶,一屁股坐在床上,隻覺不但身子裏酥酥麻麻的,酥癢難熬,甚至心裏還漸漸竄出一股子邪火,似乎脾氣也變得暴躁了許多。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看什麽都嫌煩,看什麽都礙眼,無端端的生出許多火氣,想怒吼,想發瘋,想咆哮,甚至是……想傷人。


    想殺人,見血,釋放那些與日俱增的殘忍暴虐。


    言卿又用力閉了一下眼,抬指輕按自己的眼角,試圖讓自己靜下心來。


    但是沒用。


    又想了半晌,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她直接給自己上了一套價值觀,反複念了好幾遍,


    努力迴想從前在她原來那個地方,所發生的種種,所遭遇的種種,所有榮耀,所有坎坷,所有一心向陽,所有絕境逢生,以及所有如鮮血澆灌,卻也意味著頑強不屈的紅。


    腦海裏想著那一麵鮮紅的旗幟,想了許久許久,眼圈兒也逐漸發紅。


    “小問題。”


    “沒事。”


    “問題不大。”


    仿佛在安慰自己,然後她又深吸口氣,突然起身。


    不久,言卿從房中走出,


    “……妻主?”


    屋簷下,小六兒江雪翎正在整理立在牆根處的木頭架子。


    這東西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好幾個,本是用來晾曬山貨的,如今上頭拴著幾串曬幹的紅辣椒。


    說起來這紅辣椒貌似當初江家房子塌了時,跟那位二哥江孤昀一起搬過來的。


    言卿深吸口氣,嗅見了少年身上那份淡雅如蘭的信香,她又連忙屏息,像是在借此保持自己的情形。


    “江雋意呢?”她問。


    江雪翎怔了怔,才道:“五哥他好像出門了?”


    言卿:“……”


    那人學醫,本想找那人問問這個信香的事情,但誰知這麽不湊巧。


    “妻主您找他有事?”


    “沒什麽,不急。”


    言卿又長籲口氣,接著下意識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領,突然看向不遠處,


    “……下雪了。”


    深秋深秋,從來到這裏,便是一片荒蕪,


    但如今灰蒙蒙的天空上,飄下了一朵朵雪花,每一片都薄薄的,伴隨著寒風,打著旋兒從雲層中灑落。


    江雪翎也跟著側首一看,須臾取來那件雪白的兔毛大氅披在了言卿身上。


    “您當心一些,切莫著涼。”


    言卿一怔,又看了他幾眼,不禁摸了摸這毛絨絨的領子,突然就問起一件事,


    “活著,感覺如何?”


    江雪翎也怔了怔,不知怎的,一瞬想起了那一日。


    當時他心防崩潰,岌岌可危,險些就鑽進了牛角尖,甚至想過,或許不如一死百了,左右終將一死,為何不提前結束這些苦海煎熬?


    看不見希望,沒任何盼望,人生似乎一眼就能望到頭,然而那盡頭卻也處處是絕路。


    可如今想來,許是早就釋懷了,也早就放下了,他忽然一笑,“活著很好。”


    他朝言卿看來,


    “雪翎有幸,才能遇見您。”


    “也是三生有幸,才能在那時遇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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