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爵在這座墳前坐了許久,起身之時,又看了看旁邊那座墳。


    墳前立碑,刻著那位江家長子的名字,然而葬在裏麵的人,卻是一位世家公子,有勳貴風華。


    他再度沉默許久,這才轉身,而江家這邊聽見動靜,立即斂了斂神。


    言卿被那些人簇擁著,她見夜厭爵一步步朝這邊走來,忽然就問:“昨日您曾喂我喝過一些東西,不知那是什麽?價值幾何?”


    在她看來當時這位十九叔大概是把她當成了夜鶯,那烈火信香來勢洶洶,是陰差陽錯也好,是無心插柳也罷,總歸對方算是幫過她一迴。


    夜厭爵有些怔然,而後才道:“凝香果,聖品,價值十萬兩,黃金。”


    言卿一怔,而後點了點頭,“稍後我打個欠條,這筆錢我一定會還。”


    數目太龐大,按這地方的貨幣兌換,一貫是一千銅,這一千銅便是一兩銀子,而百兩白銀才相當於一兩黃金。


    換言之,她這是一下子背上了兩千萬兩白銀的巨款,相當於兩百億銅板?


    這麽一算她一瞬就有些眼暈。


    夜厭爵啞然半晌,才道:“看小娘子這模樣,似乎是要與夜某算清楚,那夜某請問,鶯兒為我夜家王女,小娘子為她下葬,為她立墳,我夜家又該如何感激?”


    她當真是半點也不記得,可若她不記得,她又為何頂替了夜鶯的身份?


    莫不是幕後有人指使,又或有人暗中安排?夜厭爵一瞬想多了些。


    但言卿擺擺手,


    “那是兩碼事,我為夜鶯立墳是她值得,是我心中敬她,出自我本心,而並不是在借此牟利。”


    夜厭爵又是失笑,“既如此,那十萬兩黃金便一筆勾銷。”


    “於我夜家而言,一枚凝香果,換來這一座墳,也算……值得。”


    他再次沙啞一笑,眼底殘紅未褪,而後又深吸口氣,看向那江二郎君江孤昀。


    “郎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江孤昀定了定神,旋即下意識地看向言卿那邊。


    言卿:“?”


    看我作甚?人家問你,又不是問我。


    她還挺莫名其妙的。


    而江孤昀僵了僵,一觸及她視線,當與她對視,見她冷冷清清的一雙眼似霜似雪,也似那秋日清冽的湖泊,


    登時他心底又一澀,旋即又重新看向了夜厭爵。


    “您請。”


    不久,這二人走遠了些,夜厭爵負手而立,迎著遠方山崗拂來的野風,一身衣袍都在獵獵作響。


    他似乎在忖度什麽,許久才道:“卿兒的事情你知曉多少?”


    這一句“卿兒”叫江孤昀微怔,又忽然想起夜厭爵提起夜鶯時曾一口一個鶯兒,以及夜厭爵之前那態度,仿佛將言卿當成了某位夜家之人……


    “了解一些。”


    他蹙了蹙眉,隻是那眉眼也慎重許多。


    夜厭爵又瞧他幾眼,似乎看出什麽,須臾才道,


    “夜卿為王長女,乃是鶯兒的孿生姐姐,若無意外,不但是我夜家之主,執掌夜王府,更是要為輔國女君。”


    “可她早在鶯兒六歲那年便已為救鶯兒而死,我不知她到底為何活了下來。”


    “我起初以為興許是王兄當年另有安排,興許與我一般是被夜家安排詐死遠離紛爭,但她似乎完全不記得那些過往。”


    “她甚至,甚至連鶯兒,連夜家,都不再記得。”


    “我隻問一個。”


    夜厭爵那眉眼中似有殺意洶湧,那神色也森冷了些,雖是一副儒雅麵相,可從前征戰邊疆也曾如玉麵修羅。


    他文成武就,向來是儒將,既可出謀劃策排兵布陣,亦可策馬奔騰衝鋒陷陣。


    而此刻那一身的冷凝肅殺,哪怕隻是無意中流露幾分,也足以震懾於人。


    “卿兒是何時來此?暗中可有人謀劃此事?”


    “雋意從前聲稱家中二哥心智超群,便是旁人不知,你也該知曉一些,又或該察覺一些。”


    這些話叫江孤昀又是一怔,他瞳孔微微一縮,但轉瞬便又雲淡風輕,強壓心底那些驚濤駭浪。


    “夜將軍又是因為什麽,才如此篤定,我家妻主,便一定是您口中的那位王長女夜卿?”


    夜厭爵蹙了蹙眉,隨即那神色似乎再度惆悵了些,


    “世人可移花接木,可以利用一些手法,將自己偽裝成別人的模樣,此為易容之術。”


    “這並不是多常見的戲法,但也沒那麽罕見,昔日我與雋意外出行醫,也曾化名易容,可千變萬變不離其宗,便是容貌變了,姓氏改了,但骨子裏的一些東西變不了。”


    “神色,氣質,像這些東西,由心而起,便是強行偽裝,也容易流露端倪,何況我方才曾仔細觀察,她並未刻意隱藏。”


    言卿是坦蕩的,有鬆竹之姿,從不是那奸佞之人,


    她舉手投足不夠穩重,不如昔日那位王長女,可那份清冷,那份淡漠,那份骨子裏的修養,教養,卻全部與夜族之人提過的王長女一模一樣。


    夜厭爵並未見過那位小夜卿,然而從前書信往來,他也算是透過書信看著這二人長大的。


    隻不過後來書信之中不再有那位王長女,隻剩下夜鶯一個,所以他對夜鶯的感情才更深厚些。


    江孤昀又深吸口氣,再度定了定神,


    “將軍所擔心的那些,雖是合理,但絕無可能。”


    人說目清則神正,江孤昀此刻便是如此,他凝視著夜厭爵道,


    “一些事我無法言語,便是當真要告知於您,也得先知會妻主,看她是否願意,看她是否願意讓您知曉那些事,孤昀不可越俎代庖。”


    “但孤昀可說,妻主初來此地時,乃是孤立無援,孤軍奮戰,身後無人,更無指使。”


    “她什麽也不清楚,也什麽都不了解,在她的認知中,她就隻是言卿而已,姓言,名卿。”


    夜厭爵怔住一瞬,許久,又迴過頭,遙遙看向遠方。


    言卿一襲素雅白衣,正在那邊束手而立,身旁是那位江六郎君江雪翎,另一邊是那位江四郎君江斯蘅。


    而落後幾步的地方,則是那江雲庭,卻是沒看見他那關門弟子江雋意,也不知是去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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