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縣令公子,驕縱的小少爺一個,早在許多年前老族長就已聽聞過其大名,也就是前些年被山下錢莊的孫娘子孫秀荷收入房中,這才漸漸沒了這人的消息,大抵是忙著相妻教子去了。


    言卿“害”地一聲,“您老可把我嚇一大跳,還以為又出什麽事了呢,不過關於他的事情我這邊了解的也不多,等迴頭您找江孤昀談談,看他具體是什麽意思。”


    老族長聽後也是不禁一笑,但轉念一想,最近他江氏宗族著實是發生了不少事。


    兩人又聊了幾句,等齊語冰琢磨著時候差不多了,磨磨蹭蹭地迴來時,言卿便把齊語冰交給了老族長。


    “麻煩您幫他安排一個落腳的地方,往後這齊郎君便是我江氏宗族的人了。”


    說完,言卿又拿出一個印章遞給了老族長,她眉眼也溫和了許多:“劃分土地的事情已經辦下來了,這枚印章您先保管著,往後族人們出門采買,又或者是去隔壁那沭陽縣通商,有這印章能方便許多。”


    這是衙門那邊交給她的,這印章是青銅的,相當於見印如見人,意味著這是一位妻主娘子的私印。


    當然類似的印章言卿手裏還有不少,畢竟像她們這種妻主娘子幾乎是不管事的。


    就好比那孫秀荷,甭看家大業大,但通常那些產業都是由那些夫侍們代為打理,在孫家,這樣的印章孫秀荷那些正夫、側夫,幾乎人手一個。


    不久,言卿告別了老族長和齊語冰,她直奔家中。


    隻是迴來時家裏靜悄悄的,沒看見少年小六江雪翎,江孤昀則是待在屋子裏,房門緊閉著,僅僅隻把窗戶推開一條縫隙用來通風。


    言卿放下拎在手裏的那些東西,之後想了想,又不禁看向之前那罐從山下買來的蜂蜜。


    “說起來若不是因為這罐蜂蜜,我大概也不會遇見那個姓仇的。”


    但轉念一想,就算沒買這蜂蜜,估計還是會照樣遇上,畢竟那人跟齊語冰關係不錯。


    沒再多想,言卿拿起那個蜂蜜罐子,又從自己帶迴來的東西中挑出幾樣,然後捧著這一大堆的瓶瓶罐罐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一門之隔。


    江孤昀精神不濟,今兒一早他便一副虛弱乏力的模樣,如今看著仿佛更加憔悴了,他手裏握著一枚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佩,本是神色恍惚,但突然聽見這道敲門聲,他眉眼一寒,立即匆忙收起玉佩壓在了枕頭底下。


    “誰!?”


    “是我,言卿。”


    聽見這話,江孤昀像怔住片刻。


    “言卿……”


    他下意識呢喃,那種感覺有些特殊。


    沒記錯的話,這恐怕還是他頭一迴聽見她如此自稱,不是一開口便兇神惡煞,不是那些嬌叱喝罵,也不是一口一個賤東西、賤骨頭,反而心平氣和地報上她自己的名字。


    那種感覺很難具體詳述,但仿佛突然縮短了彼此之間的差距,就仿佛她從來都不是那些尊貴的妻主娘子,而是將她自己擺在一個與他,與他們,一般無二的位置上。


    給人一種眾生平等的感覺,不曾以貴為女子的身份自傲,也不曾有任何自矜,那種陌生的感覺就這麽猝不及防,再一次襲上了他心頭。


    …


    須臾,江孤昀強撐著起身,等來到房門前,他不著痕跡地做了個深唿吸,這才斂去眼底過於鋒利冷寒的神色,而是化作一副清雅淡泊的模樣。


    “不知妻主來找孤昀是為何事?”


    他垂了垂眸,薄唇也微彎,好似在笑,但那神色很淡,眼底也沒多少神采,大抵是麵子上糊弄一番罷了。


    言卿:“……”


    突然就有些心梗。


    “我早上聽你一直咳嗽,正好之前下了一趟山,就買了點東西。有枇杷膏、蜂蜜、還有一些用來止咳散熱的,對了!”


    “孫大夫沒在山上,對嗎?我也順便買了一些消炎療傷的藥物,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麽缺的,如果有你就……”


    言卿話還沒說完,突然就很是一愣。


    她瞳孔微微一縮。


    隻見眼前人本是一副涼薄淡漠卻也清雅至極的模樣,但不知怎的,也不知是她哪句話戳到了他肺管子,那神色驀然陰鷙了起來。


    他鳳眸虛闔,垂在身側的手也微微緊攥,當再度開口時,那語氣卻也生疏、疏離了許多。


    “有勞妻主,多謝妻主,孤昀承蒙您厚愛。”


    “你……”


    言卿微微後退了半步,又費解地看他幾眼:“可是我說錯了什麽?還是有哪裏不對?”


    但眼前人卻隻一笑,“妻主何錯之有,這天上地下,便是有錯,也隻能是旁人的錯,妻主自是對的,您從來都是對的。”


    “!”


    言卿再度一噎。


    江家這兄弟幾人,言卿最先遇見的是小六江雪翎,那人看似一身仙氣兒柔弱破碎,但其實也有他自己的刺兒,隻是那人就算心裏長著刺,在言卿看來那刺兒也是軟的,像輕飄飄的,沒任何重量的羽毛一樣。


    比起傷人,小六江雪翎那性子倒是更容易自傷,心性太好,太過柔軟,不傷旁人,就隻能傷他自己。


    至於老四江斯蘅,那是一片火,也是一杆烈焰長槍,帶來的是一片猩紅,卻從不對他自己的情緒過多掩飾。


    從某方麵來講他甚至很單純,很純粹,敢愛敢恨,愛憎分明!若是不喜言卿,便是妻主又能如何?他照樣頂撞,照樣陰陽怪氣,照樣一臉譏誚,也照樣言語諷刺。


    可這個老二江孤昀……


    這人像深淵,深不可測,像死寂的深海,沒任何波瀾,可看似平靜的海麵之下隱藏滔天巨浪,看似無底的深淵也好似在醞釀一些令言卿感到十分可怕的東西。


    偏巧這人又心智不俗,從某方麵來講言卿並不討厭聰明人,甚至可以說得上欣賞,和聰明人打交道總能省許多麻煩。


    可聰明到江孤昀這樣未免有些可怕,一旦與這種人為敵,會更加可怕,


    她心裏對他其實是有幾分忌憚的,這是在另外兩人身上從未體驗過的。


    就好比此刻,哪怕他也不過是一個神色變換,但言卿敢打賭,一定是因為她踩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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