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應淵向之行禮道:“在下河間府駱應淵。”念阿上人眼中精光一閃而逝,笑道:“原來是‘五雲掌’大駕光臨,老和尚有眼不識泰山。足下適才所言十六字是為何意,還請為貧僧試解。”


    駱應淵道:“不敢當,此乃家尊自小教導之理,權在眾位高人麵前拋磚引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倘若敵快我慢,便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然燕雀雖快,不可以傷牯牛,如若力所不逮,無堅不摧也隻是癡人說夢。”


    念阿上人微微點頭,道:“足下所言雖為至理,卻是知易行難。那其後兩句又作何解?”駱應淵道:“人之所學必有窮盡,不能河漢無極。如快不及,力亦不及,猶可倚恃奇招機變取勝,所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是也。然此非大道,一旦沉溺於此,必將陷於奇技淫巧不可自拔,遇逢真正高手,難免百無一用。”


    念阿上人歎道:“此言發聾振聵、顛撲不破。敢問‘知止不殆’四字又當如何?”駱應淵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力有時而窮,一味爭強鬥勝,是為智者不取。清風拂麵、明月入懷,過剛易折,過柔則屈,唯有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方可通達兼濟,又何必苦心勞神於窮幽極微、晰毛辨發之靡瑣?至如上人為了劍道有所進境而耽留中土,竊以為大可不必。佛雲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隻須上人心清如水,自可神超形越。所謂林無靜樹、川無停流,任他高山大河、鬧市朝堂,中原扶桑之間,修行豈有分別?”


    念阿上人默然良久,慨歎道:“老僧久慕河朔大俠武功登峰造極,每欲與其較量一番,可惜駱老先生不用兵刃,無奈隻好作罷。今日觀之,就算駱大俠願與老僧比試刀劍,我較其後輩尚且眼界遠遠不如,也不必自取其辱。貧僧這些年在中原收有一徒,於日本亦有數名弟子傳人,卻皆與足下修為判若天淵。老和尚空活一生,中原武林思過、河朔兩家,仍是我跨不過的兩座大山,罷了,罷了!正如尊駕所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天意如此,那也不必耿耿於懷。”駱應淵道:“上人修為深不可測,晚輩望塵莫及,豈敢妄自比儔。”


    鬆筠原本一直在旁默不作聲,此時忽開口道:“上人襟懷高闊,貧道甚為佩服。我師父、師叔與上人比劍決鬥,輸贏無悔、生死在天,原也無話可說。隻是我西璧師叔遺體肋骨寸斷,並非是受刀劍之傷,可否請上人見告此中原由?”


    念阿上人緩緩道:“我與西璧真人比武落敗之後鬱鬱寡歡,獨自前往西山洪崖,在飛瀑之前冥想三日,之後迴到葛仙山岩洞,隻見尊師叔在洞中端坐而逝,胸口確是受了重擊之傷,卻不知是甚麽人幹的。西璧天師是得道高士,他既自擇此處羽化飛升,老衲不敢妄動遺蛻,故而未曾將之下葬。”


    鬆筠皺眉道:“然則我師叔脅肋之傷,非是上人所為?”念阿上人搖頭道:“貧僧比劍既敗,怎還敢出手加害西璧真人?但即令西璧天師不遭此重手之摧,他先前為我劍氣所傷,也已不能活命,諸位如要將這殺人的罪名加在老僧頭上,亦屬情理之中,貧僧決不矢口狡賴。”


    陳鬱鬆冷笑道:“上人與我師叔比武時既無旁人在場,便由得你信口雌黃。此刻任憑你如何胡謅,我等也不知真假。”鬆筠歎了口氣,道:“兩位師弟有所不知,當日有一人躲在暗處,瞧見了師叔比武經過。”陳鬱鬆臉色一變,道:“是甚麽人?”


    景蘭舟將日前鑒勝之言向眾人說了,道:“此是我等用計逼供得來,當無虛假。”念阿上人一臉茫然,道:“有這等事?”駱應淵奇道:“以上人的武功修為,竟未發覺近旁藏著一人麽?”念阿上人搖頭道:“老衲與西璧真人比武之時心無二用、兩眼不見外物,就算有第三人拿劍來殺老衲,我也渾然不覺。”眾人聞言暗暗心驚:“此人練武成癡,竟到這般地步。”


    陳鬱鬆皺眉道:“難道是那賊禿懷恨在心,折返迴來害死了師叔?”鬆筠道:“這禿驢雖然奸惡,但師叔胸口所受之傷極重,當是高手所為。這和尚甫得心法,決無此等功力。”


    李竹良怒道:“理會這些勞什子作甚?師父、師叔都是因這老和尚而死,咱們正好一擁而上,將這倭奴碎屍萬段!”他心中盤算已定,此際雲來居中群英會聚,無不是江湖罕遇的高手,此刻己方以多敵一,占盡天時地利,不趁此機會將青蓮尊者的師父下手除去,卻又更待何時?


    念阿上人笑道:“不錯,今日在這小小酒樓之中,當世高手雲次鱗集,諸位欲置老和尚於死地,實是易如反掌。隻是日後江湖傳言出去,隻恐幾位麵上無光。”陳鬱鬆冷笑道:“老夫活了一把年紀,豈在意這些虛名?師門之仇不可不報。隻不知上人今日忽然到此,究竟所為何事?”


    念阿上人微微一笑,道:“也沒甚麽大事。老僧自十五年前與西璧真人比武後整日在西山隱居,坐看春去秋來、花謝花開,如今年歲已老、腿腳不便,再難走遍神州以武會友,隻覺就此了卻殘生,亦無所慮。誰知今日南昌城中大賢畢集,貧僧心中有如石落深潭,終不能無半點波瀾,故來與眾位相會。”


    梅潛皺眉道:“大師尋上門來,莫非要同我等比試武功?”念阿上人搖頭道:“老衲前日隻因手癢難耐,忍不住又造殺孽,傷了顏驥掌門性命,心中好生後悔。今日是三位長老重新歸教的大好日子,老和尚豈可大煞風趣?”歲寒三友聞言臉色一變,陳鬱鬆冷冷道:“這事剛過一時半晌,竟已傳到大師耳中,上人消息可靈通得很哪!”


    冼清讓聞言亦是心下大奇:“此事發生不過須臾,隻我等在場幾人知曉,這老和尚又是從何得知?難道是瑤部妙使或閔壇主走漏了風聲?不,他們行事決不會這般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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