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清讓輕歎一聲,道:“娘這麽做,自有她的苦衷。娘自舉事失利、漂泊江湖以來,隱隱間總有一個感覺,似乎亡夫林三尚在人間。”景蘭舟等聞言一驚,駱應渟道:“莫非令慈也察覺到林三沒死?”冼清讓點頭道:“娘和林三當年夫妻之情甚篤,對方病逝之時,她確是悲痛欲絕。後來娘跟爹互生綣慕,心中更覺有負林三,雖與爹爹兩情相悅,卻仍是強行遏抑,獨守足有數年。”


    駱應渟歎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朱文公誤人子弟不淺。男子續弦既是理所應當,何以孀婦守節為佳話?令椿萱既有投木報瓊之意,又何必自苦如此。”冼清讓緩緩道:“人非木石,焉能無情?後來爹媽終於在了一起,不久娘又有了我。她怕懷胎之事被人發覺,和爹一起遠走到了廣東,偷偷將我生下。”


    駱應渟皺眉道:“就算令堂隱忍不發,始終未將真相告訴宮主,難道令尊這些年也沒說?我熟知文大哥的為人,他怎會不認自己的親生女兒?”冼清讓眼圈微紅,低聲道:“我出生方才兩月,爹和娘不知怎地為一件事吵得翻天覆地,爹爹便拋下我娘走了。”駱應渟搖頭道:“大謬之至!他二人喜得愛女,為甚麽事拌嘴吵架,文大哥連妻兒都不要了?”冼清讓道:“這兒說話不方便,咱們還是先去瞧瞧令愛是否平安。”


    駱應渟一拍腦門道:“駱某昏頭昏腦,還是宮主想得周全,咱們這就走罷。”幾人給了掌櫃十兩銀子壓驚,離了醉仙樓趕至藩署,那門吏認得駱玉書,道:“駱將軍,令妹一切安好,並無閑雜人等前來相擾,將軍盡管放心。”領眾人來到偏院一間廂房,見顧駱二女正在房中歇息。顧青芷一見四人,笑著迎上前道:“景師兄,你們把冼宮主救出來啦!”向冼清讓道:“冼宮主,若非你派人通風報信,言姐姐和我一定已中了沈泉的算計,多謝你啦!”


    原來冼清讓早先並未現身示警,隻在客房中留下字條,讓二女即刻到布政司府衙暫避。二女見字雖疑信參半,但駱嘉言在開封養傷這些時日,年富常遣人送上藥物補品,兩邊早已熟絡,料想不至中計,二人當機立斷,立時避入藩衙;冼清讓見二女已然無險,便守在房中等候沈泉。眾人素知無為宮眼線眾多、耳目廣布,見冼清讓囚於敵手仍可遣人報訊,心中亦無起疑。駱應渟歎道:“此番全仗宮主妙算神機,實是我駱家的大恩人。”冼清讓笑道:“得替駱夏官略效綿薄,機會也不常有。”


    幾人入房掩上門窗,景蘭舟微一遲疑,道:“冼姑娘,適才外頭人多眼雜,有件事我沒敢同你說。師兄和我數日前在梅山中了沈泉師徒的圈套,文師哥他眼下……眼下生死未卜。”冼清讓臉色蒼白,道:“爹爹他怎麽了?”景蘭舟道:“沈泉在山穀中埋下千斤炸藥,文師哥為了救我未能及時逃離,怕已……怕已兇多吉少。”


    冼清讓“噫”了一聲,身子搖搖晃晃,幾乎便要暈倒,顧青芷忙扶她坐在床沿。駱應渟道:“宮主勿要悲傷,山穀中不見文大哥的屍身,令尊未必已遭毒手。”冼清讓緊咬櫻唇,以至微微滲血,良久方道:“不錯,爹沒這麽容易便死。”


    眾人默然半晌,景蘭舟道:“冼姑娘,師哥他……他當年到底為何事同唐宮主爭執不下?”冼清讓道:“這事說來話長。蘭舟,你可記得我早前跟你提過有一位應文禪師麽?”景蘭舟驚道:“這事也和建文皇帝有關?”


    冼清讓歎了口氣,道:“你終究還是知道了。這麽說來,無為宮的來龍去脈,你多半也已清楚。”景蘭舟點了點頭,道:“我也是偶然聽說,唐宮主當年是在寧王朱權授意扶持之下招兵買馬,創立了無為教。”


    駱應渟眉頭緊鎖,問道:“冼宮主,貴教可是一直在找這位應文大師麽?”駱玉書心頭一震,道:“二叔,你……你也知道應文禪師的事?”


    駱應渟沉吟良久,緩緩道:“不錯,這位應文大和尚,便是前朝天子建文皇帝了。當年太宗起兵靖難、攻破南京,建文帝用太祖遺計遁出皇城剃度為僧,從此雲遊九洲四海,不複踏入南北二畿一步。你爺爺辭官歸鄉後有年秋冬之交,曾有一年輕僧人登門造訪。當時我年紀尚小,偷瞧見你爺爺將那僧人引入內室,向他拜行三跪九叩之禮,心中猶自好奇爹爹為何對一遊方和尚如此恭謹。直到我年紀漸長,又聽到江湖上一些有關建文帝的傳言,才恍悟當日那行腳僧正是朱允炆。”駱玉書心道:“原來爺爺也知曉此事。”


    冼清讓道:“娘生下我不久,便經人引見結識了王爺,奉命著手創教,暗中替王爺在民間搜尋建文皇帝的下落。不料爹知道後勃然大怒,為這事和娘大吵了幾迴。”景蘭舟心道:“當日在董彥杲莊上同師哥談及此事,師兄言語之間極力稱頌建文帝、痛斥燕王為亂臣賊子,想來他是擁奉建文舊朝的了。師哥不願先帝為包藏禍心之人利用,故而百般阻撓無為宮尋找朱允炆,甚至不惜殺害明覺方丈,難道他跟唐宮主竟是因此決裂?”


    冼清讓接著道:“最後爹和娘吵得不可開交,爹說若是娘一意孤行,他必教無為宮永遠不能成功。娘向來心性高傲,終不願為私情舍卻大事,爹爹一怒之下拂袖而去。”駱應渟默然片刻,歎道:“就算他二人於此各執一詞,又是多大的事,值得拋妻棄女?文大哥好胡塗啊!”


    冼清讓鼻子一酸,道:“娘對外人隻說我是她在廣州府救下的女嬰,更認我做了義女,欲以宮主之位相傳。其後我年歲漸長,娘強練心禪中的‘玉蟾劍法’和‘煙霞澹月步’,內傷愈見沉重,故而不敢輕易傳我心禪功夫,隻教十二妙使試練劍譜。到了十三歲上,爹爹便暗中前來教我武功。其實我剛開始跟著爹學武,我娘便知道了,隻一直未加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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