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玉書驚道:“怎麽?無為宮前任老宮主竟跟林大夫是親戚麽?”景蘭舟道:“不錯,唐宮主是林前輩的弟媳,這一趟冼姑娘與我路過徽州,是顧大哥親口告知。”


    顧青芷奇道:“冼教主,你見過了我叔公?”冼清讓點了點頭,笑道:“你心中定是奇怪為何我此刻好端端地仍有命在,對不對?”顧青芷抿嘴笑道:“那倒也不盡然。景師兄是我叔公關門弟子,他老人家愛屋及烏,瞧見你多半也歡喜得緊。”景蘭舟聞言臉上一紅,笑道:“顧師姐沒的拿這事取笑景某!”^


    駱玉書見狀岔開話題道:“今日大夥也疲累了,不妨吃過飯早些歇息,隻是晚上還須警醒些,若見有甚異動,各人及早出聲示警,互相也好照應。”三人點頭稱是,當即在廳上吃了晚飯,景蘭舟說起那老僧在龍虎山三招刺殺顏驥之事,顧駱二人自是震驚不已。飯後四人各自迴房歸寢,是夜園中清風徐徐、竹濤陣陣,枝頭池畔蟬噪蛙鳴不斷,倒也襯出一片初夏謐靜。


    ***


    次日清早四人一覺醒來,各覺神清氣爽,便至偏廳相會。駱玉書道:“昨夜我在園子附近轉了一圈,沒見甚麽形跡可疑之人,咱們也不必太過疑神疑鬼。”三人不禁皆佩服他心思細密。景蘭舟道:“蘇前輩同我們明天約在金昌亭相見,今日既是無事,不如在城內四處走走。”顧青芷拍手笑道:“爹爹常說蘇州府是江南最為繁華之地,好容易來這兒一趟,可得好好逛逛。”


    駱玉書亦是頭一迴到得蘇州,當即四人一齊出門來到街市,果見行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又與南北二畿不同,城內河港交錯、水道縱橫,不愧為江南第一水鄉。四人沿河臨街而行,見兩岸人家盡是粉牆黛瓦,河道裏泊著大小船隻,映得水碧天青,便似水墨勾就一般,青石板路雨後微濕,滑膩得光可鑒人。城中又不知幾多石橋,皆如玉虹臥波,雅韻深致,拱洞下飛絮蒙蒙、柳絛點水,蕩漾出數道漣漪。街麵上數不清的茶坊酒肆,店鋪裏賣的是字畫、古琴、蘇扇、紙傘,雖是販夫走卒比肩疊踵,猶不失一派清雅景致,加之本地鄉音鑽入耳中極為軟糯,當真是滴酒未沾,人已微醺。


    四人且走且停,望西北出了閶門,便來到七裏山塘,但見山塘河邊人頭攢動,街市上列肆洋洋、貨殖山積,更是一片熱鬧景象,一直綿延到虎丘山下。眾人見連城外竟也如此繁華,不禁感歎蘇府久為江南煙花富庶之最,果然名不虛傳。


    駱玉書向三人道:“蘇州元時喚作平江,至正末年群雄並起,為大周偽帝張士誠所據。士誠為人雖無大誌,然多年來保境安民、輕徭薄賦,向來最得人心。當年太祖皇帝與之交鋒,調遣重兵圍困平江城,孰料城中軍民同體一心死守城池,苦苦支撐將近一年方才陷落,蘇州百姓至今追思士誠,唿為張王。太祖皇帝心中深恨,便對蘇鬆二府課以重賦,洪武間僅蘇州一府的官田稅糧,竟占到全國一成之數,老百姓不堪重負,流亡日益;多虧巡撫周忱到任後屢次奏請朝廷減免稅賦,力行變革整頓,百姓得以休養生息,近年來府庫充盈,方有今日這般昌繁盛景。”景蘭舟點頭道:“周大人治理蘇府之功,古之名臣不能過也,決不可讓沈泉與朱濟熿奸謀得逞。”


    冼清讓懶洋洋打個嗬欠,道:“既是到了虎丘,不如上塔看看風景。”四人點頭稱是。那虎丘山亦不甚高,眾人到得山頂,塔下便是一方劍池,隻見池水清冽澄碧,池邊石壁青苔蔓延,四下林蔭參天,滿目綠意,頓覺一股清涼沁入心脾。


    忽見池邊石階旁轉過一人,向冼清讓道:“恭迎宮主大駕!屬下竟未聞悉宮主已至蘇州,有失遠迎,還請宮主降罪。”說著便要躬身下拜。三人聞聲望去,隻見那人鐵麵虯髯,赫然便是羅琨。顧青芷險些驚得唿出聲來,幸虧駱玉書在旁一扯她衣袖,當即強行止住。


    冼清讓道:“本座此番孤身獨行,特命沿途教眾勿要聲張,羅大哥何罪之有?這裏人多眼雜,你我不必多禮。”羅琨一眼望見景蘭舟,喜道:“景少俠也在這裏,那真是太好了。”又見顧駱二人站在一旁,道:“不知這兩位朋友怎麽稱唿?”駱玉書心道:“此前兩番相遇,芷妹與我皆是易容改扮,難怪大哥此刻連我二人都認不出。但他怎會識得景師兄?”他自與景蘭舟在吳江縣重逢,並不曾得閑細敘別情,故而不知羅景二人當日在南昌見過一麵。


    冼清讓笑道:“羅大哥,你生平最愛結交英雄豪傑,知道了定然歡喜。這一位少年俠士乃是河朔大俠賢孫,這位姑娘便是霹靂堂顧堂主的千金。駱少俠,這位羅琨羅大哥與我相識多年,乃是本教的元老人物。”羅琨聞言心中一震,暗道:“原來是賢弟賢妹,難怪覺著有些眼熟。”臉上不動聲色,哈哈一笑,向二人抱拳道:“果然如雷貫耳。兩位神姿飛揚,聞名不如見麵。”駱玉書也假裝說了幾句仰慕之語。


    冼清讓忽臉色一變,冷冷道:“羅大哥,你現在便帶我去見臒樵先生,卻不可讓他知道。”羅琨一怔道:“這事好辦,臒樵先生眼下正在虎丘塔上,幾位請隨我來。”


    那虎丘塔便坐落在虎丘山巔,始建於五代年間,共計高十餘丈,磚身木簷,登高臨下則蘇州城邑川原盡收眼底,風景極勝。羅琨領著四人徑直上塔,但見每層皆是遊人如織,到得最頂第七層上,卻空蕩蕩地不見人影,隻一青衣老者正自憑欄遠眺。


    那老者聽到有人上樓,轉頭一望,不禁大驚失色,三步並作兩步到冼清讓跟前行禮道:“老朽不知宮主駕到,怠惰失迎,罪過,罪過!”隻見其人已年近七旬,生得麵容清瘦,狀貌甚是儒雅。


    冼清讓更不答話,趁著這老者躬身行禮,忽伸手在他背心啪啪連拍兩下,手法快如鬼魅。那老者一聲慘唿,向後飄開丈餘,一張臉麵如死灰,顫聲道:“宮主,屬下到底犯了甚麽事,你……你要下此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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