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玉書大為詫異道:“大哥隻叫我去寶珠寺一探,卻幾時說過這話?那鑒勝雖說投靠王振、行止不端,也不好胡亂給他編派罪名。”


    顧青芷笑道:“好哇,我是這種人麽?我昨晚聽羅大哥話中有話,定要叫你去開封找那鑒勝和尚,當下便起了疑心。大哥多謀善斷,若非意有所指,又怎會信口開河,拍著胸脯讓你往開封府去?我本以為大哥是暗示我們樹海仍要去寶珠寺,但轉念想他如此傷勢,絕不能再車馬顛簸地運往開封。我昨晚將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前前後後仔細想了幾遍,腦中乍然靈光一現,想起一件事來,這才有幾分把握說出這話。大哥其實十分精明,他礙於自己身分,既不能當麵明言,又不忍見你功虧一簣,才用這個法子繞著彎兒提醒你。”駱玉書笑道:“我可越聽越胡塗了,勞煩你跟我說說。”


    顧青芷咳了一聲道:“你可記得大哥在隨州酒樓同我們說過,這護送樹海的差使他是頭一迴擔當,又是奉命暗中行事,一路上既不曾跟樹海照麵說話,也不知這趟行程如何,不過走到哪兒便跟到哪兒罷了,對麽?”駱玉書道:“不錯,是這般說。那又有甚麽不對?”顧青芷道:“當時我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一時卻說不上來,直到昨夜方才猛然醒悟。大哥明明說他是將樹海帶離張府後才盤問出對方接著要去河南,張吉本怎說羅大哥闖入他家劫走樹海之時,就關照何漢岑到寶珠寺接頭?大哥總不能未卜先知,猜到樹海接下來要去開封哪。”


    駱玉書“啊”地輕唿一聲,道:“這一節是我疏忽了。但張吉本之所以知道寶珠寺,皆因樹海往日酒後失言,難保不是這韃子今迴路上又說漏了嘴,大哥才想到送他去該處落腳。”顧青芷笑道:“你若是羅大哥和何漢岑,突然發覺樹海被官府盯上,還敢依著原先的行程趕路麽?”駱玉書細細一想,笑道:“確無是理,此舉太過冒險。”


    顧青芷目光閃動,道:“照我的推斷,大哥當時陡然見到官差,心裏頭一件想到的必是將樹海帶到個安全之所隱匿。無為教狡兔三窟,就近找個地方躲起來當非難事,大哥為何偏要山高水遠跑去河南?我由此猜想這寶珠寺非但同無為宮有關,多半還是他們一處極為緊要的窩巢,或許大哥早跟何漢岑商定一旦路上出了岔子,便攜樹海至該處暫避風頭,隨之再圖後計。那鑒勝身為朝廷僧官,誰會疑心到他的頭上?自沒有比這更妙的藏身之所了。”駱玉書一拍大腿道:“有理!我怎麽就沒想到?”


    顧青芷接著道:“那日大哥在德安城外跟那些道姑說他是得悉王振與瓦剌陰私,一怒之下才拋下樹海,我琢磨著這事總不太對。大哥向來最恨韃子,他既肯忍氣吞聲護送樹海,決不難猜到這其中十之八九夾雜著見不得人的勾當,為何知道真相後這般沉不住氣?我猜多半是樹海供出自己原本便要往寶珠寺去,大哥一問之下,才知賄賂王振一事鑒勝竟也牽扯其中,而後者又是無為教的人,當下斷定本教竟同王振和瓦剌蛇鼠一窩,這才勃然大怒棄下樹海而去,之後更與十二妙使動起手來。大哥在隨州見我們原本就要去開封追捕樹海,便也不加置喙,直到昨晚見你灰心說要迴遼東,他不忍見我倆半途而廢,這才甘冒不韙提點我們勿要錯失良機。這事他夾在當中做人原是兩難,但大哥所作所為對得起天地良心,對你我二人更是義氣深重。”


    駱玉書將事情前因後果細細咀嚼了一遍,喜道:“好妹子,你果然足智多謀,勝我百倍!倘查實鑒勝真是無為教的人,王振這勾結亂黨、串通外番的罪名十有八九是撇不清的了。但大哥這般相助我們,倘被無為宮知道,怎肯放得過他?我們這趟去開封可不能露半點口風。”顧青芷笑道:“大哥性子雖烈,卻非無謀之人。無為宮已知你一路跟蹤樹海,眼下更連湖廣藩司都發了文告抓人,自然隻道是樹海被官府盯上。隻要我們和大哥結拜之事不泄露出去,他們絕疑不到大哥頭上。”


    駱玉書又驚又喜,道:“芷妹,你真乃女中諸葛,我實實甘拜下風。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出發!”顧青芷笑道:“鬆筠送給你那套北宋汝窯杯都不要了麽?”駱玉書笑道:“厚意難承,便留待有緣人來取罷!”同她牽了馬匹一齊緩步下山,見天邊厚厚雲層形似魚鱗,金色的陽光一路灑下山穀,嶺間一片朝霧初升、綠葉蔥蘢的安詳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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