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人水下載人裝置。


    葉蘇秦瞳孔略微縮了縮,焦距調整,海麵下的那一小個黑點,漸漸擴大。


    一個穿著全套潛水服的漢子趴在一載人裝置上。


    那裝置簡潔得很,就是單純一水下推進裝置,尾部一個螺旋槳,純電力驅動,短途水下機動,比潛泳的速度快多了。


    他手上拿著什麽東西。


    葉蘇秦妄圖調整坐姿,因為角度問題,他的目視隨著對方快速行進而被貨輪格擋,無法在看清楚。


    不過這難不倒他。


    他輕輕將手搭在欄杆外側,翻掌,一顆眼球大小的金屬納米球在掌心緩緩凝聚,然後仿佛有生命般,從掌心表皮細胞間分離出來,噗通一聲,跌入水中。


    【遠程監測功能——啟動】


    【浮遊係統啟動】


    金屬眼球在濁浪間起伏片刻,便深深消失在海麵上。金屬球隨著水壓往下深潛了半米左右,便停滯了下來。


    金屬表麵探出一排噴管,朝著四麵八方噴射出細密的水流,不斷調整著金屬圓球的平衡。前段眼睛部位突然前伸,就像高檔相機的伸縮鏡頭,哢嚓一下,兩百米外的黑影,定格在了宿主腦海中。


    金屬球不斷將各種角度的圖像通過短波傳輸過來,葉蘇秦大腦皮層的接收終端通過一係列複雜的運算,將一幅幅保真的照片呈現在其腦海內。


    那黑影似乎在水下做著某種作業。


    水下能視度低,就算裝備了一百年後的超時代科技,在長達百米開外的水下,要弄清楚對方在幹什麽,頗有些為難。何況,尼伯龍根雖然萬金油,各領域都有偏向,但總的來說不是專精水下攝影的。


    這似乎是一場安排好的劇目。


    萬噸級貨輪,行駛途中船頭會鑿開海麵,將數以千噸計的海水往兩側排開,勢必會造成中間中空,從而產生流壓,發生漩渦。就算訓練有素的特種作業人員,也無法在高速行駛的船底下作業。這個過程中,別說是人了,數百噸位的小船隻,但凡敢靠近,也會被洋流席卷進船底碾壓成碎片。


    森威爾上校號的船速陡然降至了低點——被四周煩不勝煩的蒼蠅們逼迫得幾乎快要停下。


    這個條件非常便利某些人悄無聲息的作業,隻是他們在幹嘛?一艘貨輪而已,看不出有什麽目的性。


    再說,為什麽選擇在海麵上,在港口裏不行嗎?那樣不是更安全,更不引人注目,更悄無聲息。


    電光火石間,一個個念頭從腦海裏徘徊而過。


    葉蘇秦輕輕打了個響指,腦海中的中樞係統通過短波途徑發出了一項命令。


    海麵上,一顆金屬圓球彈跳上來,葉蘇秦張手接住,金屬圓球瞬間化作金屬液體,從手掌紋路間,每一個細胞縫隙和表皮皮層間的毛細孔穿透進去,與後麵的血肉交融在一起。


    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金屬球無法脫離他太久,也無法脫離他太遠,不然會產生各種不可控的現象。


    對於尼伯龍根的掌控,他還不是很成熟。況且,大腦皮層中樞內,絕大部分納米細胞依然處於停滯和沉睡狀態。


    這使得他對納米機械的掌控力度始終有局限性。


    內置的納米還好,尤其是外置的,因為運算量不夠,所以無法如臂指使般指揮。距離限製、能量限製、運算限製、操控限製,諸多繁瑣的限製令很多高難度的外置項目無法展開。


    有水花飛濺的落水聲和唿喊聲。


    船上搞破壞的成員終究被發現了,一個個跑到船尾,奮力一躍。


    幾艘快艇急忙趕去預定營救地點。


    貨船有點高,查理森和溫德爾跳入水中後,一陣暈頭轉向,還沒浮出水麵,就被幾條胳膊抓住,拉上了小艇,好幾個人拍著他的肩膀,有的在說“好樣的”,有的在說“good-job”,兩人似乎成了英雄。


    都是同個組織的,也沒人管誰是誰,反正敢於天下先的都是兄弟姐妹。快艇有很多,分別來自不同的團體,但是此刻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乘著別人專注於救援其他落水人員,查理森卸下鞋子,假裝倒水,從鞋子底部的軟膠內掏出一枚金屬按鈕,貼在座位下麵,做完這一切後,假裝若無其事的穿上鞋子,加入到那夥人的營救行動中。


    遠處傳來嗚哇嗚哇的警報聲。


    海警巡邏船姍姍來遲。


    眾人一哄而散,朝著四麵八方駛去。


    一場荒唐戲就此落幕。


    海警巡邏艇也不會真的去追趕那些極端環保組織成員,走了個過場,圍著貨輪兜了一圈,確認對方不會在過來鬧事後,揚長而去。


    十幾條參與活動的漁船、遊輪在一個小漁村匯合。互相寒暄了幾句後,將對方人員返還。當時時間緊迫,大家一起將人員營救上來後,就駕船逃離。


    小小的漁村熱鬧了起來。


    有認識的互相擁抱握手,互述著勝利的喜悅。也有人悄無聲息的離去。因為都是來自周邊十數個國家,很多人語言不通,交流不便,互相簡單用英語交流、勉勵幾句後,開始撤退。也有認識要好的,招唿著去往城區夜市,吃酒喝肉,慶祝喜悅。


    威廉跟相熟的幾個團隊領袖打了招唿,婉拒了一些人的邀請,查理森和溫德爾也歸隊了,不可查覺的對著威廉微微點了點頭。於是威廉笑得更開心了。


    寒暄了幾句,威廉告退。坐上瑪麗少女號後,急忙往船長室趕。


    “怎麽樣?追蹤得到信號嗎?”威廉推門就問。


    短波追蹤的信號隻有三到五公裏,間不容發,時間不容許耽擱。威廉大踏步走上操控台,駕駛起瑪麗少女號。


    “在我們西南方位,快,追上去。”李欣煜操作著筆記本電腦,大聲迴複。她大學是計算機係的,對於這些行當駕輕就熟。


    瑪麗少女號緩緩啟動,團隊成員齊聚一堂,個個臉上洋溢著興奮。


    葉蘇秦坐在角落裏,獨自盤算。


    很多東西清晰了起來,但更多的反而模糊了起來。那些人是什麽人?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借著wgo掩人耳目,老實說真的不是一招妙手。看得出來,對方背後一定不是什麽跨國集團或者五常成員,不然直接滲透不是更好,拐彎抹角的劍走偏鋒?意義在哪裏?除非是一些民間組織或者小國家。


    目的是什麽?


    對付m國軍事基地?還是繪製情報販賣?如果是用於販賣,這投入的成本未免太大,而且縱觀藍星上,哪個大國不知道夏威夷那旮遝藏著掖著些什麽,需要你販賣情報?而不賣給大國,一些小國有必要了解超級大哥的軍事情報?需要嗎?不需要嘛?


    腦海裏一團漿糊。


    整個事件還缺少幾塊拚圖。饒是葉蘇秦智力超絕,但是情報零零碎碎的狀況下,也無法拚湊出全部樣貌。


    但有一點,葉蘇秦很確信。從納米眼傳遞迴來的圖像資料可以看出來,對方在貨輪船底安裝了某種裝置。


    猜測一下,無外乎某種定位裝置或者情報裝置。


    船速陡然降了下來,吱嘎吱嘎,似乎碰觸了某種東西,發出淡淡的撞擊聲。


    “觸礁了,不過沒事,堪堪擦著船底。”威廉神色凝重,對方的去向竟然是號稱有魔鬼嶼之稱,位於維爾特港西麵的水域。這裏礁石遍布,各種小島嶼足有上百之數,在這麽廣域的一片地方上想要找出一艘小漁船,顯然有些困難。最頭疼的是,不熟悉水域狀況,瑪麗少女號的噸位不小,萬一觸礁,問題就大發了。


    所有人咬牙切齒。追擊顯然是很難繼續下去了。


    威廉當機立斷,“放下快艇,我們坐快艇去追。李欣煜、查理森、溫德爾、葉蘇秦和我五個人下去追擊,其餘人留守原地等候。”


    溫德爾拿了個背包,將一台遠焦攝像頭塞入隔水袋裏,然後塞入背包,查理森拿了一把散彈槍裝彈,檢查槍膛,然後背在身後,他嘻嘻笑著,對著投來疑惑目光的葉蘇秦說:“帶著防身。”


    一切準備就緒,李欣煜突然跳了起來。她一直目不轉睛盯著筆記本的屏幕,此刻臉有些白,威廉投來問詢的目光,她微微搖了搖頭,“在距離我們1.7公裏的地方突然失去了信號。”


    “被發現了嗎?”威廉摸著剛硬的胡茬,低頭沉思。


    “這裏地形複雜,現在就算坐小艇趕過去也無濟於事。”查理森開口。


    “今晚怕也隻能如此了。”威廉點了點頭,他不是不懂取舍的人。“明天安排無人機過來探查一下吧。今天就算了,天色已晚。”


    “嗯,明天我帶兩個人摸索一下附近。”溫德爾說。


    “大哥,附近上百個島嶼,你得摸索到什麽時候,就算無人機——”伊娃臉色有點難看,後半句話沒有明說,是的,這麽一大塊區域,真的是大海撈針。


    嘚,一萬美元泡湯了。


    “萬一瞎貓碰到死耗子呢。”溫德爾笑了笑。


    幾個人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威廉無奈對著葉蘇秦攤了攤手,重新掌握輪舵,瑪麗少女號在一片開闊水域掉了頭,朝著靖江周邊的海岸線駛去。


    一個多小時後,也就臨近淩晨一點,瑪麗少女搭靠簡易碼頭,隻有葉蘇秦和伊娃下船,剩下的人都是將遊輪當家,除了日常補給,平時並不下船。他們揮了揮手告別,在灘塗後麵找到自己的保時捷。


    先送伊娃迴家,隨即......


    葉蘇秦再次迴到碼頭的時候已經臨近淩晨三點,他乘著夜色漆黑,管理鬆懈的檔口,偷偷潛伏進去,搭上一輛大馬力的快艇。


    檢測了儀表,船主人走的時候加滿了油,船艇也進行了改裝,船尾非法多加裝了兩台大功率馬達。


    但上了鎖。


    這個難不倒他。


    他將手掌輕輕覆蓋在啟動鑰匙孔的位置,手掌表皮上剝落下來幾個金屬顆粒,金屬顆粒鑽進鑰匙孔,在意念(短波)操作下,馬達的轟鳴很快響徹起來。


    葉蘇秦單手扶著舵輪,一手掛擋,馬力開到最大,轟鳴的聲音響徹方圓,背後有幾道手電光柱照過來,也有夾雜著俚語和希萊語(卡汶狄官方語言)的怒罵和唿和。


    槍聲響起。


    警衛鳴槍示警,不過手槍射程有限,距離又遠,葉蘇秦混沒當迴事,快艇在水麵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波紋,怒叱前方,如同出膛的子彈,沿著水麵滑了開去。


    腦海中的方位不斷在修正,葉蘇秦打著方向盤,油門踩到底。此時趕過去,距離其實已經拉得非常遠了,遠洋航行,三四個小時的差距,大得足以令人望崖興歎。


    好在維爾特港附近的海域狀況有些偏頗,南麵是坦途,北麵則有一塊浮礁遍布的禁航區,大型貨輪無法通航,但小型快艇則可以。


    森威爾上校號的目的地是拉斯維加斯,需要繞過北麵禁航區,而快艇則可以直線追趕,理論上路程縮短了不止一兩個小時。


    近海航行,快艇普遍速度比貨輪更快,兩者相加,馬力全開的話,興許追的上。


    但禁航區隻是相對來說對小船隻比較友好,而非絕對。淺埋在海麵下的礁石,依然可以讓時速超過一百碼的快艇船毀人亡。況且,這片並非屬於濱海,有鯊魚。


    體長超過三米的深海捕食者可以輕易掀翻輕材質打造的快艇。


    葉蘇秦借著納米中樞,神經弧反射很快,幾乎是常人的三倍,饒是如此,這一趟旅程也是驚險無比,夜色太黑,目視無法超過二十米,留給反應的時間太短太急。


    快艇就像貼著水麵在飛,披荊斬浪,葉蘇秦手忙腳亂,平靜的海麵上一望無際。如此,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有兩個小時,海平線的盡頭,有一抹黑影,漸漸顯露出了輪廓。


    是森威爾上校號!


    趕上了!


    葉蘇秦扭轉方向追過去。


    海浪的聲音很響,淹沒了快艇的馬達轟鳴。


    幾十米高度的貨輪就像一堵城牆,而快艇就像巍峨高牆下快速跑動的野貓,如不特意觀察,往往會被習慣性忽略。


    對方的船速超過二十五節,要超過它很容易,因為快艇的航速在六十節,但是要靠近它,很難。


    萬噸貨輪底部的流壓會將其席卷而入,粉身碎骨。


    此刻已然也沒有更好的選項了,葉蘇秦咬了咬牙,猛的一打方向舵,快艇貼著貨輪快速靠近過去,這行為無異於自殺。


    很快,船隻失去了控製,水流席卷著它不斷朝著貨輪底部靠近。


    雙方距離已經很近了,突然,船頭一偏,整艘船兜頭而下,徑直被卷入貨輪船底,金屬撕裂聲中被徹底碾壓成碎片。


    葉蘇秦提前一刻跳了船,一猛子紮入水裏。


    但是沒用。


    四麵八方的水流裹挾著他往貨輪靠,純粹人力根本無法與大自然的偉力相抗衡。


    漩渦加亂流,葉蘇秦竭力控製著身軀平衡,但是也被繞得暈頭轉向。咚的一聲,身子砸在某個硬邦邦的障礙物上,皮膚表麵火辣辣的疼,要不是提前讓納米依附在表皮細胞下麵,形成防禦力,就這一下衝撞,這條命就得報銷。


    葉蘇秦十指發力扣在障礙物上,金屬的外殼肉眼可見的被扣下去一個印記。


    他睜開眼睛,看清楚了周圍,此刻在貨輪船體底部側後方。


    深唿吸了一口氣,再次一頭紮下去。


    十指攀爬在船殼外壁,船體積攢著厚厚的苔蘚、貝殼,最多的就是藤壺,密密麻麻的觸手看得人後腦勺發涼。


    此刻也管不了那麽多,如果是普通人,早被水流衝走了,葉蘇秦手上表皮添加了納米,動用了吸附功能。老實說,這納米萬金油還真好用,想什麽,就變成什麽。


    他在船底攀爬了許多,肺部氧氣因為活動大量消耗,他臉色漸漸變紅,顯然即將進入極限,忽然一個不起眼的小物件吸引了他注意力。


    找到了。


    那是一件圓柱形物件,不大,長度大概在四十公分左右,頂部有強力吸盤,四角打了螺絲孔,是那種便攜式水下救急螺絲釘,使用工具下,可以瞬間鑿穿鋼板。


    葉蘇秦用力拽了拽,紋絲不動。


    雖然對方倉促作業,但是這玩意吸附得很牢。


    葉蘇秦反轉身姿,雙腳踩踏在船底,雙手用力抱緊那圓柱形物件,兩臂發力,手臂上青筋虯紮,塊塊肌肉壘起,眼睛圓睜,巨大的力量通過手掌迸發出去。


    金屬扭曲的吱嘎聲。


    螺絲打得不深,螺紋被一卷卷磨平,圓柱形物件開始鬆動,既而整個剝落。


    葉蘇秦猝不及防,被突然拔脫的力道反向竄出去好遠。


    那看似金屬物件的黑色圓柱物沒想到意外得輕,尋常人單手就能拿捏。葉蘇秦來不及細看,攜帶著它,單手雙腳遊動。


    唿。


    葉蘇秦破開水麵,露出腦袋,浮遊在海麵上,森威爾上校號已然駛離,在前頭發出鳴笛,對身後的事件若無所覺。筆直朝著既定目標駛去。


    放眼四周,一望無際,全是海水。


    麻煩了。


    怎麽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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