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讓我麵對神像跪在地上,他進香後就走了,也不說什麽時候起來。


    我才不會聽他的,他走了我就坐在地上偷懶。


    德公若有眼,自知我心對他有多麽敬重,而不是看我的身軀有多麽彎曲。


    真皇,身份與權力來的突然,其他真皇也是如此這般突然之間被送進宮嗎?


    “世道漸衰,連監察使都讓你這等人入皇宮了。”尖酸刻薄的話語由身後傳來,我迴頭一看,有個與大巫師穿著相似的孩子似的的人停在了我旁邊。


    他捋了捋自己腦後僅僅一縷的頭發,又摸了摸滿是彩繪的頭頂。


    他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就跪拜神像。


    我知道來者不善,主動選擇離開這,就在我迴頭的一瞬間,那個小東西從背後鎖住我脖子,一隻手還抓住我頭發,千斤墜一樣將我拖倒,一枚火針羅盤墜地滾去牆角,豆大的火種分化出一簇火指向西方。


    “魚照初汙蔑大巫師,我三千山巫族不會罷休!我沒有想到,魚照初竟然還膽大包天到把侯府的人送到皇宮來,既然來了,就先死吧!”他細弱的胳膊就像鋼索,如果不是我一直抓著他反抗,瞬間就能將我喉嚨壓扁。我伸手夠向他的臉,妄圖抓住點什麽,誰知他的腦袋突然縮小至脖子裏,抓住我頭發的手突然鬆開,與此同時指甲伸出三寸長,欲直戳戳的紮進我的腦袋,此時一道白影略過我麵前,柔衣劃過鼻尖,那個三千山巫族的人突然剝離我背後,像是被拔出的吸血蜱蟲。


    他被洪書用金繩鎖住,僅憑他縮骨功多厲害,金繩總能隨著他身體的大小伸縮。


    他裝作急切的樣子監察我的傷勢,見我無致命傷,便對那個巫族人說:“大巫師魯莽,怎可公報私仇?今日便在德公麵前贖罪吧。”


    我指著巫族人憤憤不平:“他剛才可是差點殺了我!一句話就饒過了?”


    那個小東西嘲諷的盯著我笑。


    洪書不緊不慢的解釋道:“監察使有令,大巫師無死罪。至於您,隻要不死就好了,我的職責就是要您活到任職期滿,有下一個替代您的為止。”


    巫族人放聲大笑,仿佛我是個小醜,滑稽的在跳舞。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湧著心酸和不平,真皇不是會擁有權力和財富嗎?為什麽我這麽狼狽?還是說,皇宮外看到的是美好,皇宮裏看到的隻有奢靡的牢籠…


    “你的氣息與皇宮之氣相和,這皇宮是個填不滿的深淵,你隻是食物而已,真當自己是真皇了?”巫族人嘲諷的恥笑我。


    若皇宮是深淵,那雷打不動的四方天祥身下也是。他們是與其位契合之人,天生的…食物……


    怪不得他們任職期滿…都不見了蹤影,被送去所謂的雪戈壁和皇陵……所謂任職期滿不會就是被吸幹了吧……


    那魚照初也太幸運了,他不是天生之人……


    而另外的四方天祥也太不幸了,他們原本也風華正茂,不是他們不願意管轄地的百姓,而是根本沒有精力再管。


    洪書堵住了巫族人的嘴。


    巫族人為了恥笑我竟然敢說真話,而真話會令真皇與四方天祥之位後繼無人,也會令一直屈服於其中權勢的人信仰崩塌。


    人們不會信仰被端上餐桌的食物,更不會信仰被粉飾的無比崇高實則是食物的四方天祥。


    我以前也在思考,大地為何一直存在,世上萬事萬物常循此消彼長,而大地仿佛永遠不會改變,它育萬物,載萬心,承萬欲……可永遠存在……它一直在付出,這是偉大的,亦是不符合常理的。


    一隻白晃晃的手輕輕拂過我的臉,冰涼的手指將我頭發攏好,半哄半嚇對我說:“你初任職就遇到了瘋子,實在難為你了。但是,瘋話不能說,對誰都不能說。”


    我推開他的手,轉身離開了,黑色小山外有一層厚厚白霜,冷的徹骨。天上無星亦無雲。我欲再向前走,自己去無人之處待會兒,誰知卻被一道白色結界擋住去路。結界一觸碰,整座山峰恍如白晝,一瞬間又恢複原樣,而觸碰結界的地方就像被閃電襲過,被燒到流血。


    洪書跟了過來,他說:“來了就走不了,不如在這好好消受這福氣。”


    我被他強製拽下山,迴了宮殿那座花裏胡哨的玉榻上。他點了香,香味撫慰著我苦悶與疑惑……但我不打算就此罷休:“我既然在這裏就不能徒有其名,玉書呢?我要下發命令!”


    “你跟我說說,你想命令什麽?”


    “廢除官籍之別,隻以赤真律法約束百姓,令其有權利追求更好的生活,做自由之人。”


    “你是在說暗井之案吧?”


    我點點頭。


    “廢除官籍之別,沒有那麽容易。反而很危險。赤真疆域廣闊,民俗民心千差萬別,若真的無官籍之別,隨意混雜出入,必會誤會叢生,徒生諸多事端。”


    “可我是真皇,我有權發號施令。再說了,民俗千差萬別,文明各不相同,那些當官掌權的不會想辦法嗎?不能扼製民心以換表麵安寧吧?”


    “是,你說的沒錯。但百姓沒有多餘的機會陪你試錯。天下格局非一朝一夕形成,如今的格局是顧全所有人的選擇。這件事就此作罷,還有其他的事嗎?”


    “我想見魚照初。”


    “近來,熒祝餘火作亂,他正焦頭爛額,還有,他身體不好,長途跋涉恐怕受不了。你想見他等他好些再召。”


    “又是這些話,他怎麽總是病殃殃的!”


    “他出身不好,自小生存艱難,為了成為青麟侯,他拚了命的馴服山獸,九死一生。十年前,上代真皇之子趁其不備以火芯傷他,令其渾身火毒傷及髒腑,至今不能如常人說話。最近他又因弄丟密信被監察使懲罰,孤身鬥地蜥,又是一死一活的局,他把高他幾十倍的地蜥殺了剖心給監察使看,卻染上了琉璃血毒。他的命像偷來的一般,不斷的用以極限,半分不懂得愛惜。”機械的他說及魚照初的往事竟然低垂著眼睛,表情悲戚,可他不會流淚,卻比流淚的看上去更讓人動容。我心裏堵著一口氣,心酸,鼻子也酸,眼淚在眼眶打轉,我不知道魚照初還能活多久。生命強韌而偉大,但我不確定像他這樣不要命的活,生命能挺到幾時。


    “我在世間許久,雖見有人還有出身之偏見,但多數人已經摒棄這個糟粕念頭,他能有如此能力,怎麽還能說出身不好呢……”


    洪書緩緩抬眼凝視著我,他的眼神好似與我久別重逢的故人一般……我有些害怕,身子向後躲了躲…


    “魚家是禦獸族,號令百獸,無不服從。但他們做錯了一件事,令熒祝之災蔓延天下,即便最後他們遏止了這場災難,但死傷百姓不計其數,即便禦獸族有千秋之功,罪責也已無法避免,監察使惜禦獸族之才能,不忍令其斷絕,便懲罰他們魚家所有後代隻能留一個,無論延誤多少後代,隻能留一個,多子多孫的魚家,艱難的抉擇留下一個,剩餘的都被驅趕,被驅趕的都被殺死了,監察使沒有動手,殺死他們的是受難的百姓……”他仿佛親身經曆了一樣…又悲傷又無奈,唯獨沒有恨意。


    “他們不是能號令百獸嗎?為什麽不保護自己…”


    “因為,禦獸令…”洪書話沒說完,一記龍牙長鞭貫穿他的胸膛,長鞭帶起的氣浪劃傷了我的臉……一隻白慘慘的大手趁著洪書的身體散落之時,在一堆掉落的零件中抓住了一隻火種一樣的東西……


    他低聲自語:“這隻,壞了。”


    監察使突然出現,殺了山獸…我僵在玉榻上,一時動也不敢動。


    他睜開鋒利的眼睛打量我一眼,轉身就走了……


    赤真很大,他怎麽說出現就出現…我掃視大殿一眼,看有沒有奇怪的東西做他的眼線,這以後恐怕沒有隱秘可言了……


    我縮在玉榻上,神經兮兮的盯著所有動靜。


    熬了一夜,也沒有困意,周圍靜的隻有我的唿吸聲,那些翠奴和透明籠子裏的男人女人,隻要不注視他們,他們一動不動…不會他們都是木偶人吧,一腔機械,毫無溫度……我的胸口也泛起一陣涼意……我不會被他們同化吧……


    沒有辦法,我隻能去天藏殿找那個小人兒。


    萬幸,他還被捆著。


    “你竟然還敢來,頭夠鐵,我看你命夠不夠硬!”他一蹦一跳的向我衝過來,我抬腳把他踹翻在地,沒想到我力氣這麽大,他直接滾去牆角了。


    “對不起對不起,勁兒使大了。你先在牆角待會吧,我們保持一個憤怒夠不到我的距離。”


    “奸詐小人!”他罵我,同時,他的肚子餓的叫起來,他不害臊的喊出來:“我要吃飯,也要殺你!”


    “你殺我有什麽用!你恨魚照初,你去殺他啊,我們就是聽他命令幹活的,命令在我們眼裏沒有對錯。”


    他想了想泄了點氣,又覺得氣勢掉了些,立刻大聲喊叫:“呸!歪理!”


    “反正你都要餓死了,你大可認為自己的想法沒錯,反正你沒機會證實它了。”


    “有本事你給我解開!咱們公平對打,一死一活!”


    我擺擺手拒絕了他:“我可不是什麽大義之人,也用不著慷慨激昂,你想說什麽就說吧,反正你都要餓死了。”


    我當著他的麵拿起一個供果吃了起來,順便把其他的都藏到懷裏,刻意把空盤擺到他麵前。


    “那是給德公的東西,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敢吃!”


    “德公心懷蒼生,自然不在意我吃一口吃的。再說了,這世上多少善廟,每個善廟裏多少供果,他不一定喜歡吃這裏的,我替他嚐嚐好吃不好吃。”我說著又頗為享受的吃了幾口。


    小東西氣急敗壞踢翻了盤子,氣衝衝向我衝過來,我使壞伸出腿又將他攔倒,他又像一隻蟲在地上蠕動著。


    “如果我自己一頭撞死,你開心嗎?”


    “不行,必須我親手殺了你!否則,怎麽叫報仇!”他的側臉在地上貼著,身體彎成拱形。


    “行吧。”我把最後一口吃了,撣撣手對他說,“來,你算一卦,我就放開你。”


    “呸,你也配!”


    “我不配啊,但是給你自由的機會配。我把繩子解開,你就自由了,我就是個廢物,我什麽都不會,剛才你也看見了,如果不是山獸救我,我就被你殺死了。”


    他的眼睛嘰裏咕嚕在眼眶打轉,仿佛有幾百個眼睛輪流展現。


    “你想好了沒有啊?”


    轉眼突然停止。


    他問我:“你想給誰算?”


    “監察使。”


    他哭笑不得:“你神經病吧!監察使的命運豈是你等可窺見的?無知小民,不知死活!”


    “最近禁族危機頻頻,他可是監察使,比四方天祥還在上的人,禁族肯定會威脅到他的,我是在關心他,萬一他出了什麽問題,我們這種活在他庇護裏的人,還不都得被禁族屠戮?”


    “少操心!他的命我算不了!”


    我裝作為難的思考了片刻,勉為其難的開口:“那…魚照初的能算嗎?”


    “不用算,他一定會死,被三千山巫族化成灰!”


    “帶著個人恩怨算命不叫算命,叫偏見!能不能算吧,給句痛快的,不能算我就迴去睡覺了,誰想跟你在這耗著!”


    “你個不知死活的,你想求死我成全你!說好了,算了命就放開我!否則我會給你下最惡毒的詛咒!”


    我不耐煩的擺手催促他:“快點。”


    他的眼睛突然轉了一下,整個眼睛變成深藍,繼而一團白色的星點在他眼中遊蕩,他爬去火針羅盤旁邊,盯著它一動不動,火針羅盤裏那豆大的火突然在球形羅盤中爆開,瞬間火又收迴隻留下了一根火針指著天上的方向。


    他的眼睛轉了迴來,嚴肅的表情也變成了奸笑,繼而是痛快的大笑:“真好!真好!大兇!大兇!!”


    一瞬間我懷裏很冷,所有的思考突然被拴上了沉重的石頭,怎麽也走不動,像被困在了冰天雪地。此刻,德公懷裏血紅色的火突然滴下來一滴落在我肩上,我木然的看著它在我肩頭燃燒,半晌才反應過來將它撲滅。


    大巫師還在笑著。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爬起來的,我躲在我的身體裏,看著眼前裏的景色跌跌宕宕,爬出門檻時,我從山石階梯上滾了下去,直到撞在木門上才停下來。


    那個大巫師他大喊著:“說話不算數的東西!!”


    木門開了,我像一灘爛泥躺在地上,翠奴把我扶起來,他微笑著,就像設定好的,不會因我的悲喜心裏有任何波瀾。


    我被他扶到玉榻上,他為我呈上一顆透明的掛著水珠的藥丸,光看著它就很冷。翠奴說這是給我吃的,還說每代真皇都吃這個,是監察使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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