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有枝不會跟他說該死兩個字的,他們惺惺相惜,就算他做的錯的不可原諒,他依舊會用盡全力去珍惜他,他們是彼此的親人,亦是禦獸族最後的火光。


    寂靜,晴雨萬生樓裏,隻有寂靜,雨盈尊放出魂役,讓它們沉在血壇子裏,大快朵頤。坦生小心的踏進晴雨萬生樓,困仙香與血腥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她抬頭,恰好看到坐在房梁上正俯視她的雨盈尊。


    雨盈尊笑著,眼睛彎彎的。花夕爬上房梁爬去他身邊,她憤怒的看著他,拔下頭上的簪子用力的插向他的手臂,反反複複,把他手臂紮成了篩子。


    “為什麽不聽我的話,為什麽不聽…”她一遍一遍重複著。


    雨盈尊微笑著看著她,血濺在她稚嫩的手上,她依舊刺著雨盈尊,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來臨。


    “花夕,不要孩子意氣,快下來!”花朝站在地麵上唿喚她。


    坦生覺得此刻的雨盈尊很可怕,他不喜不悲不怒,根本不能預測他下一步的行動,花夕再任性下去很危險…


    坦生突然消失在原地,而後出現在花夕身後把她拖離雨盈尊身邊,又忽然出現在花朝身邊把花夕丟給了她。


    沒有任何神器可依附,卻可以來去自如。雨盈尊看著她會心一笑,眼神裏露出幾分羨慕。


    雨盈尊收迴魂役,坦生看著許多黑色的影子突然竄進他的胸口。他從房梁上跳下來落在坦生麵前。


    他愛惜的看著她,即便此時他能說話,他也隻有沉默。


    許久,他靜靜的在坦生手心寫下幾個字:“我給你自由。從此別遇見我,我們兩不相幹。”


    “為什麽?”坦生問他。


    他沒有說話,突然伸出兩手將花朝花夕兩人吸到他掌心。黑色的魂役貫穿了她們的身體,她們身化紫塵,唯獨留下兩雙眼睛,四顆白殼紫心珠子。


    他殺人,都不流血…


    溫吞的氣息拂過坦生的臉,一時間她有點看不清雨盈尊。


    雨盈尊宛如陌生人一樣從她身邊走過,一路兩側站滿了黑甲士兵。


    晴雨萬生樓突然塌了,坦生看著掉下的房梁身子僵在原地,敦野及時出現把她拽了出去。


    “不想活了?”敦野為了緩解她的緊張調侃道。


    她木然的搖搖頭,頭頂的雲像砂紙一樣沉重,黑甲士兵在兩側,宛如黑色的圍欄,跨越不過去的圍欄,這條路那麽寬,寬的讓遠在天涯的人看著近在咫尺。雨盈尊走在前麵,她好像永遠都追不上。


    “他說,給我自由,與我兩不相幹。”坦生抬頭看著敦野說。


    敦野看著雨盈尊離開,也沒有去攔:“可能他心情不好吧。”


    “他殺了兩個人,拿了四顆白殼紫心珠子,然後說給我自由……”


    敦野有些詫異:“四顆白殼紫心珠子……大地地圖上記載過這個東西,曾屬於褚悲國的傳國玉璽,雙龍不點睛,點睛則登神。”


    “神?就憑著那四顆珠子?”


    “世間無神,隻是契機不對,倘若契機在,人自可成神。這四顆珠子是德公之物,並非凡物。”


    “德公,他真的偏愛大地,留下了好多東西啊……雨盈尊是要去匯龍峰嗎?”坦生已經看不見雨盈尊的背影了。


    敦野說道:“應該是吧。他若是神,身與神自全,所以便不再需要魂書與月偶。你當然自由了。”


    “哦……”坦生轉過身,悻然一步一步離開。


    一時間,她竟然有些茫然。


    敦野碰了碰坦生的肩膀說道:“愣著幹什麽?自由了,不該去慶祝嗎?”


    “慶祝?我還活著就算是一種盛大的慶祝了。”她一邊說一邊低頭四下尋找自己的影子。


    “烏雲密布,哪有影子?”敦野看著她奇怪的樣子說。


    “你用我的影子代替我去死,那個殺死我的,真的是魔君嗎?”坦生問。


    “是他,也不是他,他被葉蜒蟲控製了。寒星人侵入大地,遠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滲透。”


    “好吧,我能理解雨盈尊了。你跟我說,大地屏障完整需要支點,以前地蜥和四方天祥是,現在,秦汝是……秦汝死了……”


    “雨盈尊就是。”敦野說道,“有他在,那個支點會支撐著大地屏障,寒星人還不至於太囂張。”


    “剛才,我看見了,晴雨萬生樓裏,很多的血。”


    “寒星人沒有從魔君那裏得到太多,便想通過魔君搗毀晴雨萬生樓來擊潰雨盈尊,從雨盈尊這攫取鏈山。誰知道,他會直接把魔君擊碎,還喝光他的血…這下,他應該沒有弱點了。”敦野說。


    她看向敦野,招了招手,令他弓下身,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如密謀一般:“敦野,因果與命運沒關係吧?”


    “種什麽種長什麽果,這就是命運啊。”


    “這就是命運,那…雨盈尊殺了人,會被別人殺嗎?”


    “我又不是他,我怎麽知道?”


    “你能預測到我會被傷害,為什麽不能預測到他的命運呢?”


    敦野不以為然的說:“我能及時救你,不是預測,不是偶然,是我時時提防著有關你的危險。”


    他頂著白思岸的臉說這樣的話,讓坦生有些不知所措。她恍然有些溫暖。


    她慢慢放開敦野,敦野也直起身來:“我送你迴琉璃宮吧。”


    “不用,我自己能迴去。”她自信道。


    “好。我要去白雪戈壁,那裏有通向地心的門,那裏我還有沒做完的事。”


    坦生擺擺手自己先走了:“你想去哪去哪,不用跟我說。”


    敦野笑笑走了。


    她不想迴琉璃宮,百無聊賴的在路上磨蹭著。她在想,如果她的親人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她應該怎麽做。熒祝人是猛獸,半點人性沒有,可他現在沒有對她怎麽樣,是不是因為她身上所有的價值被榨幹了,就像一個被啃的沒有味道的骨頭?她不知道,她討厭自己變成了那個死掉的腦袋的樣子……


    她想要隨心所欲,可心裏總有個限製在約束著她,這限製給她的懲罰就是不斷的反思不斷的思考,直到她去做了那個犧牲掉自己的選擇。她有靈空,她可以吞噬掉所有罪惡,自承其重。冥冥之中,身不由己,想法就存在在她腦袋裏,沒有人逼迫,它一直轉啊轉,她懷疑是那天她折斷那個腦袋的時候,那個在明江蕩秋千的人做的,他說,她就是來犧牲的。


    她拿著一根樹枝,沿著路一邊走一邊打著路邊的野草。


    此時,沉重如砂紙的烏雲終於擠出潔白,下起了輕軟的雪。


    幹枯的野草被秋風所殺被初雪所埋。


    坦生看見了它散落在地上的種子。


    她隨意的撿了一些,裝在隨身的袋子裏。漫無目的的走著,又走到了早已經被收割完的田地,她在荒蕪的田地,又撿了很多糧食種子……


    小包鼓囊囊的一袋。


    雪覆千山,白色荒原,她渾然不覺一道白色的閃電向她奔來……


    背後一個懷抱突然將她包裹,她本能的抗拒,卻被越抱越緊……


    雨盈尊的側臉貼著坦生的側臉,不顧坦生願不願意,他愛惜的說:“兄長說,禦獸族人是超脫了人的存在,人是獸,不可與之有過多的糾葛。我以前也是這麽認為的,現在,我覺得不是,人的心不可操縱,即便身體已經在禁錮裏,心仍然是自由的,和我一樣……”


    “你不是已經走了嗎?”


    “可我說完那些話後,我的心像被捏碎一樣,就像再也見不到兄長…我一想要以後再也不見你,再也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我就很難過,怎麽都邁不開腳步。但我知道,現在我迴頭還能追上你。”他堅定道。


    坦生靜默的看著雪慢慢落,她的心咚咚的跳著,整個人被那溫熱的氣息包裹,他變了,沒有之前那麽冰冷。


    他仿佛有無數種選擇,怎樣都可以重來,他說了,他做了,就好像重新開始了。


    他的黑發隨著寒風飄來飄去,沉重的黑色外衣像白雪裏的一滴墨,慢慢的蓋過這層雪,獨剩他一人驚豔。


    坦生輕輕拍了拍他抱緊坦生的手,他倔強的不肯放開。


    “敦野說,你會是大地屏障的一個支點,你會一直在匯龍峰嗎?”坦生問。


    “我會。我去了匯龍峰就不會再離開了那裏了。”他難過道,“我隻能這麽做,我沒有選擇,我不能讓大地屏障失守。”


    坦生猜測道:“三千年後,大地經曆怪火之災時,匯龍峰上的真皇無所作為,不會就是你吧?”


    “真皇不會無所作為的,除非,他死了,他活著的話,大地屏障不會失守的。”雨盈尊堅定道。


    “哦…那那個真皇就不是你…”坦生舒了一口氣,虛驚一場一樣。


    “為什麽不能是我?”


    坦生誠懇道:“我不想你死。你與我有關,就像星星有衛星,它們在宇宙簡單而嚴酷的規則裏,浪漫著。我不是什麽聖人,我被世間表象迷惑雙眼,並且願意貪戀,願意被困於表象,我們老師說,肉體瓜熟蒂落,靈魂便會成長,他會忘記肉體曾帶給他的悲喜,那些悲喜都變成了令他成長的能量…他擁有能量,卻忘記了肉體那些記憶……明明曾經靠的那麽近的靈魂,怎麽會不記得,不認得了呢……”


    雨盈尊抱著她,他的側臉欺著坦生的側臉,他們靠著很近,坦生可以感受到他的胸口貼在她的後背,心髒怦怦跳…


    雨盈尊平和的對她說:“宇宙規則如此,它從誕生就如此。大地在其中如蜉蝣野草,隻有順從,我們也隻能順從,不如今天我們叛逆一點,我們彼此留下印記,以後脫離了這個肉體,我們都要記得彼此。”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坦生感覺到他胸腔微微的震動。


    “好。”坦生微微低著頭,看見他黑色的外衣褶皺裏落滿了白雪。


    他移去坦生身前,他半蹲著在地,握著坦生的左手,輕輕一吻落在她左掌心。


    他鼻腔唿出的熱流令她掌心微癢,她不自覺的把手往迴縮了縮。


    “你要留什麽印記給我呢?”他真誠的詢問坦生。


    坦生端詳著他,看了許久也不知道應該留些什麽。莫名的,她想起那個一直幫自己的渾身漆黑的人,他額間有個金色的印記…


    她伸出手來,在他額頭輕輕碰了一下。


    他笑著伸出手來,拂去她頭上的雪:“好,你給的印記我收下了。”


    他慢慢站起身來:“我走了,就不送你迴妖界了。”他根本沒察覺自己還牽著坦生的手,而坦生也沒有像從前一樣驚弓之鳥一般抽離自己的手。


    坦生不知說些什麽,相比於不合時宜的話,沉默好像更好。


    “常來匯龍峰看我。”


    “嗯。”坦生應了一句,“匯龍峰冷,正好你把這些種子都埋在山上,等三千年後,也許會有人扒出來呢?”


    雨盈尊收下了滿滿一包種子,欣然答應了。


    坦生轉身就消失了,她用逃避來逃避問題。她啟動靈空,從雨盈尊麵前瞬間便到了琉璃宮。她失神的坐在書案邊,心緒久久不能平靜。她竟然能對雨盈尊產生不舍的情愫,他害怕他會說出一起去匯龍峰之類的話,她怕她不好拒絕,幸好她跑的快。


    雨盈尊轉身踏雪向匯龍峰走去。


    他不能說出帶坦生一起走之類的話,坦生是妖皇,她才剛剛學會怎麽去做妖皇。眼下,寒星人藏在人的軀殼下撥弄是非,他不能常在世間,但坦生可以,或許她經過毀滅,會將世間治理的更好,她比任何人的都珍惜現在的時光。


    秦汝被殺了,是坦生殺的,晴雨萬生樓倒了,很多人的痛苦,再也不能逃避,隻能任由現實與理想撕扯,現實與夢境對立,滄容城出現了很多癲狂之人。


    地心,赤鐵皇宮被厚厚的冰封很多層,已經看不清裏麵是什麽樣子了。一層一層的冰封,仿佛巨大的一層包一層的花苞,白色,冷霧,讓敦野的身影若隱若現。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一隻活的地蜥。地蜥找不到,寒星人宛如曇花一現,魔君死了,葉蜒蟲仍在人間。他們的計劃不會停止。


    地蜥到底跟寒星人有什麽勾當,彼此都這麽賣命……傳言在褚悲時代,有一位流浪者曾到過大地,他改變了很多生命的規則,地蜥當時還反抗他們來著,怎麽這次反而忘本一般的和寒星人蛇鼠一窩了……


    正當敦野思考之時,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背後靠近他,他撤步閃躲,渾然不知腳下冰封悄然而至,冰色鎖鏈咬住他的雙腳,那團強大的力量撲了上來,冷風拂麵,敦野都準備好和它較量了,它卻突然消失了…一點都感應不到它存在的痕跡……


    栓在他腳踝的鎖鏈也突然斷開了,敦野低頭一看,坦生正蹲在地上,研究著那個鎖鏈,嘴裏嘲弄敦野道:“你有八顆火芯怎麽鎖鏈都掙不脫?”


    “我沒想著掙脫,它又傷害不了我,我想看看哪個不自量力的來偷襲我。”他輕鬆道。


    “你來這幹什麽?”


    她站起身來,調侃敦野道:“你故意跟我說,白雪戈壁有通向地心的門,不就是讓我來的嗎?我來的及時剛好看見你出醜。”


    她叉著胳膊,得意的看著敦野:“呐,我又救了你一次,怎麽報答啊?”


    敦野認真的思考著:“報答啊…”他思考良久,從懷裏掏出一塊小小的赤迴石,交給坦生。


    坦生捏著赤迴石反反複複的看:“這也沒什麽特別啊,有沒有誠意啊?”


    敦野向她探過身子,認真的說:“你不來我自己應付這點困難綽綽有餘,你跟我要報答和敲詐沒什麽區別。”


    “小氣鬼。”坦生把赤迴石收在掌心,怨了他一句。


    敦野故作神秘的把右手食指放在唇邊:“噓…別說鬼,真有鬼。”


    坦生因懼生怒,不自控的給了敦野一巴掌,打的敦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自己先跑了……


    冷靜片刻後,敦野忽然想到什麽……


    鬼族…存於世間的奇怪族類,傳聞他們的祖先是無法進化的地蜥。鬼族不可見,藏在玄石嶂中,其氣息微不可察,會不會剛才突然出現攻擊他的力量是鬼族…


    能看見鬼族的隻有三千山巫族的眼睛…他離開地心,跑去找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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