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宮裏,坦生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寒冷。她縮去角落,把所有取暖的東西都聚集到身邊可冷依舊不減半分。那寒冷好似從腹中虛空而來,像樹一樣生長到她的骨肉。


    滄容城外,有個身著黑衣的男人騎馬疾馳而過,他身上的味道非常奇怪。雨盈尊看著他,他又勒馬迴頭停在雨盈尊麵前,呈給他一個滴著綠血的盒子。


    綠血的氣味很奇怪,讓他不自覺的頭暈目眩。


    “白思岸讓我給你的。”胡生說。


    雨盈尊接過盒子,打開,裏麵都是一個個排列整齊的手指長短的綠色蟲子,氣味也突然變得猛烈,他趕緊蓋上盒子捂住口鼻。


    “這是什麽東西?”雨盈尊捂著嘴問胡生。


    “這是白思岸殺死的兵器司裏那群人身體裏爬出來的。此物叫葉蜒,可以寄生生命之中,控製其行為,心智。你可以趁著此物腐敗前,將其煉化,為己所用。”


    “白思岸這麽有誠意?”


    “他說,你和他的恩怨是小恩怨,而現在大地有外來者,就必須強強聯手,先外後內。”


    “他這覺悟真高,比我都高。”雨盈尊笑著說,“要不,你帶我一程,反正我也要去找他。”


    “你別裝了,你自己可以去,比馬快。虺溝餘孽作亂,我得去除掉他們。”


    雨盈尊拍拍手敬佩道:“厲害啊,竟然有如此魄力如此覺悟,豪傑,豪傑啊。”


    “你快去做你的事吧,我不想聽你奉承。”他騎馬離開了。


    雨盈尊笑盈盈的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自言自語:“這家夥是剛學會說話吧,說話這麽直接。”


    他騰身而起,落入妖界,黑甲士兵不會攔他。


    這妖界和以前不同了,沒有了那衝天的怨怒,一個個倒變的樂天安命。


    妖界的路隨意的很,任憑山海相隔,硬生生走過去,也算是路。


    這裏的樹不知道已經活了多久,身上的洞已經換了好幾波過客,一串串宛如銅錢大小的葉子從高高的枝幹上垂下來隨著來往之人的氣息漂浮。


    敦野坐在樹上已經等了他很久了。


    他俯視著雨盈尊,向他勾了勾手,示意他上來。


    雨盈尊騰身而起,飛落在他旁邊,而後懶散的倚著樹幹坐著。


    敦野叼著一片葉子,沉默不語。雨盈尊也沉默著。


    他們兩個就這樣從天亮坐到天黑。


    最後敦野餓了,不想再和他耗著:“以我現在的力量,如果我想要什麽,你們誰也阻止不了。如今天下格局已經形成,我也不好再去破壞。我現在隻要熒祝人在大地有一席之地,把熒祝人所有罪惡抹去。”


    “現在想清白,早幹嘛去了?”雨盈尊不屑道。


    “如果罪惡無法消除,熒祝人在世間還如過街老鼠一般,我也就沒必要跟你合作了,大不了我把所有人都殺了,把大地顛覆,讓她重新生長。”


    雨盈尊不在意道:“哎呦呦,嚇死我了。我才不怕你這麽做。”


    “不怕?嗬,別嘴硬了,不怕你就不會來了。”


    雨盈尊裝作被揭穿的樣子,用手拍了一下腦門:“哎呀,被發現了,怎麽辦呢?威脅我吧?合作吧?”


    敦野轉頭看了他那玩世不恭的樣子,搖搖頭道:“你看上去真不靠譜。”


    雨盈尊笑著迴應:“你真是慧眼識珠啊,我這輩子就沒在譜上過。”


    “你比我慈悲,你比我可憐。”敦野笑笑說。


    “合作就合作,你跟我去大地斷崖,把魔君救迴來。我站在就讓真皇發詔書,說熒祝人無罪。”


    “真皇都聽你的,你魚家好威風啊。”


    “我魚家本就該是天下第一,要不是因為你們,我們用得著遭那一百年的罪嗎?不過,你是什麽時候識破我的?”


    敦野笑笑說:“在你和魔君都把我當傻子的時候。”


    “哦……熒祝人的心眼真多,我得防著點你,萬一你是天下第一了怎麽辦?”


    “你應該向德公祈禱,讓他賜我些慈悲,我就不會計較禦獸族滅我熒祝人的仇恨了。”


    雨盈尊伸了伸懶腰道:“切,這麽冠冕堂皇做什麽,本來就沒打算讓你放下仇恨。我父輩給熒祝人的痛苦不用你放下,我修藍昭塔鎮壓熒祝屍骨的痛苦也不用你放下。”


    “你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麽信念讓你不恨那些逼死你家人的人?”


    雨盈尊坦誠道:“怎麽不恨?隻是我若恨了,報了仇,那我就不是禦獸族人了,他們的命抵不上我的血脈。”


    敦野若有所思。


    “好了,現在出發。跟我去大地斷崖。”


    有敦野在,那段走了很多次,迷了很多次的沙漏狀的路變得清晰無比。


    雨盈尊才知道,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熒祝之火,竟可驅邪循正,蕩盡迷霧。


    坦生裹著毯子,踩著覆蓋一層寒霜的地板,把門打開了,外麵有陽光,她坐在門檻上曬太陽,可奈何身如黑洞,陽光在她身上仿佛隻有光,沒有熱。


    一群妖界的小孩兒成群結隊的跑來宮裏玩。在以前,無疾在宮裏時,妖眾並不服他,也不把他放在眼裏,進入琉璃宮就像進自己家一樣,這群孩子的家人應該還沒告訴他們琉璃宮已經易主了,黑甲士兵沒有阻攔那群孩子跑進來,半透明的地板下水流湧動,坦生如同一個老人倚靠在門框上沒有半點精神。這群孩子唱著聽上去很悲傷的歌謠,他們是嬉笑著唱的…好像孩子感覺不到悲喜,那些字眼對他們來說,僅僅隻是一個音,一個字,是靜止的。


    “怎麽沒有攔住他們?”坦生問身邊的黑甲士兵。


    黑甲士兵沒有說話,隻是小心的抱著坦生,把她送去殿內的床上。


    待到她再醒來時,院子裏的喧囂消失了,她身上的寒冷也消失了。


    桌子上有剛剛備好的酒菜,她像八百年沒吃過飯一樣從床上爬起來狼吞虎咽。


    此時,坦生腳下的地板突然傳來沉悶的敲擊聲,她好奇的往下一看,是一個女孩正在用力敲她的地板,然後手一直指著一個方向,是琉璃宮外,與陸地相見的橋的方向,坦生趕緊跑去了橋上。


    湖水深藍,灰色薄霧,傍晚的天隻還剩一抹貼著地平線的紅。


    花夕從水裏鑽出來跳到橋上,交給她一瓶子藥。


    坦生看著這個白色瓶子一頭霧水:“這是什麽?你是誰?你為什麽要給我這個?你在水裏憋氣這麽長時間竟然沒事?”


    她甩甩手喘口氣跟坦生說:“我是晴雨萬生樓的,這個藥是雨盈尊托我給你的,止疼藥哦。”她說完就跳進水裏消失了。


    如夢如幻,坦生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消失了,她都不確定剛剛一切到底發沒發生。


    可突然起來的鑽心的疼讓她一下子癱軟在地,手裏的藥瓶都拿住跌落在海裏,這一刻,她好討厭自己的無能,她將手伸進水裏,召出一個漩渦,漩渦把那個瓶子卷了上來…還好,還好……


    可是……怎麽隻有瓶子了?


    看她痛苦的伏在地上,黑甲士兵忙去扶她。她卻指著湖水說道:“我的藥掉裏麵了,幫我找找,幫我找找…”


    幾個黑甲士兵直接跳下去幫她尋,可是水裏哪還有藥?那藥珠子一沾水就都化了。


    黑甲士兵空手而歸,坦生疼的蜷縮著身子,仿佛所有的筋骨都被團在了一起,緊接著是刺骨的冷,冷到極致,仿佛…火烤一樣煎熬。


    黑甲士兵趕忙將她抱進臥房,去晴雨萬生樓請人。


    花朝知曉此事後,她也沒辦法,隻能讓坦生苦上兩日,因為藥煉好最快也得兩日。花朝心想,坦生這麽痛苦,應是雨盈尊他們正在經曆很棘手的戰鬥吧……


    大地斷崖,雨盈尊與敦野被迷霧遮眼,一腳踩空,他們沒有墜落,反而漂浮著的,宇宙裏無時無刻不在經曆著巨變,今天還在欣賞的星星,可能下一刻就不複存在了。


    微如塵埃一般的星都在自己的軌道,即便擺脫不了被俘獲的命運,依舊劃出那道完美的曲線去奔向結局,它會在更強大的星星上被覆上新殼,被同化,被新生。


    在大地的邊緣,每一刻都跟煎熬,煎熬的神誌錯亂,好像一秒就經曆了春夏秋冬,依附大地恩澤而生的骨肉與髒腑,好像在離開的她的那一刻都變成了柔軟的一碰就散的沙。雨盈尊他已經唿吸不了了,因為魂書並不屬於大地,現在魂書還能支撐著他的身體,但魂書的能量長久以來依靠大地上的能量供給,所以,在此刻,它維持雨盈尊的身體完整就耗費了極大的能量,他很快就會撐不住的,一旦他的身體的力量不足以容留魂書,魂書就會自己跑出來,到時候他就真的變成灰了,散在宇宙裏,被其他星星俘獲……


    一旁的敦野就淡定的多,他把手上的赤環丟給雨盈尊:“這個東西路天水養的很好,先借你用用。”


    雨盈尊接過東西,沒有說話。


    火芯可能真的是天外來物,敦野沒有天寶冊神器,在大地邊緣依舊能行動自如。他的力量並沒有變少。


    大地斷崖,像個被牙齒不齊的怪物啃了一下一樣。溝壑處結滿了球形的紅色的繭,突然斷崖上幾個巨大的石塊向前移動,一個不規則的黑色山洞顯現,他們兩個洞穴吸了進去,巨石又歸於原位。


    一進洞穴,兩人就像蝙蝠一樣被冰藤吊了起來。


    地上穿山甲如同鼠婦一樣,聚集在角落,零星爬在牆上,殼散發著淡淡的紫色的光,這是這山洞裏唯一的光。


    “魔君說你聰明,果然很聰明,直接就找過來了。”一個身著淡紫衣,戴著滿身金玉瓔珞的男人站在雨盈尊與敦野麵前。男人梳著高髻,瓔珞自他發髻垂下,圍在肩上,纏腰一圈,垂在衣擺上。


    這人雖長了一張人臉輪廓,但皮膚被腐蝕了很多,大都被其他動物皮毛補上的,他大概不懂人世的審美,也找不到一塊合適補救的皮。他的一雙眼睛很美,而臉頰一側補了一塊白虎皮,額頭斜補了一條鶴羽,鼻骨上接了一段白藤,脖子兩側補上大小不一的不規則的白色鱷皮…


    “你這人樣長的,真夠豐富的。”雨盈尊打趣道。


    那人不生氣,淡淡道:“的確,學人樣,說人語,我的確做的不怎麽樣。德公聖貌,令宇宙所有生命向往。哪能哪顆星星都這麽幸運,成為德公的道場呢。我能修成這個樣子,已經竭盡全力了。”


    “聽你這麽說,顯得我剛才那句話特別欠揍,哎呀,我真是罪大惡極呢。”他自我檢討,順便斬斷了冰藤,落在了那個人麵前。他兩手一碰,竟然身上起了一層微弱的電流。他不禁感歎道:“這地方好啊,你怎麽找到的?”


    敦野索性也不裝了,從他拙劣的陷阱裏逃脫,完好的站在他麵前。


    那個男人不急不慢的:“我族先人曾在此地留下坐標。”


    雨盈尊好奇道:“哦…侵犯大地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早有預謀啊……”


    “大地曾經瀕臨崩潰,是被一位前輩違背德門鐵律硬保下來的。我族所在的寒星麵臨同樣的窘境,我來此地是為了尋找不讓寒星隕滅的方法,如果找不到,我就把大地占領,讓我族來此。”


    敦野好奇的問:“你們寒星就讓你一個人來?”


    “當然不是。”他倔強的說。


    敦野一眼看穿了他的倔強:“八成是寒星沒人了吧?”


    “我猜就剩他一個了。”雨盈尊落井下石道。


    “不是!”那個男人惱怒道。


    敦野上前,魁梧的身材高出他一頭還多,他攥了攥拳頭,鬆了鬆筋骨說:“我現在要打你了,你的同伴呢?但憑你一個,可不行。”


    麵對這樣輕蔑的挑釁,那個男人抬手衝著敦野的脖子一劃,雨盈尊趕緊捂住眼睛,從指縫裏觀看,怕血濺在臉上,隻見那寒光一閃,幾片雪花飄落,與此同時,一隻胳膊也掉在了地上。


    那隻胳膊落地一瞬間就變成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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