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直眯著的眼睛立刻睜的滾圓,他趕忙跪下來,心想著青麟侯也太不像青麟侯了,若說是那個農夫家的女兒倒還有幾分可信。聽見雨盈尊說話的人都跪了下來,然後看見別人跪下來的人也紛紛跪下來,如此由近到遠,一排一排的多米諾骨牌一般都跪了下來。


    白思岸見眾人俯首,他本想躲藏,可理智告訴他不能躲藏,這樣也好,令全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知道他們跪的是他,還是青麟侯…不過從字畫攤老板驚恐的表情看,上一代城主威信不小,以至於新的城主出現,他們默認的跪下來,幾乎要把頭嵌進地裏。


    “我為新主,所為萬民,上一代城主殘忍跋扈,已經死了。她若給了你們什麽禁錮和痛苦,今日全可解了。若有什麽冤屈,皆可上書玉宮。我會設立監察司,每日在城中巡邏,若有不公,必解其冤。”他挺著胸膛,聲如洪鍾,麵色冷峻威嚴…坦生不禁退了一步,離他遠了些。


    “他怎麽和變了一個人一樣…”她小聲問雨盈尊。


    雨盈尊小聲告訴他:“他沒變,隻是你隻見過他的一麵而已。”


    “人隻有一張臉,不應該隻有一麵嗎?”


    雨盈尊神秘兮兮的說:“當然不是,我們和你不一樣,你生來隻有一種身份,就是你自己。可我們有很多種身份,擔任很多種職責,怎麽可能隻有一麵?”


    坦生聽著怪心酸的,也十分羞愧。


    百姓一片鴉雀無聲,直到有個人抬頭直視城主一眼喊了一句:“城主英明!”眾人才紛紛附和一起喊了起來,場麵十分壯觀…


    坦生偷偷看向百姓,他們臉上帶著陰鬱的憂慮,這種憂慮像是堅不可摧的鐵衣,任憑城主如何的豪言壯語都不可擊破他們的憂慮…


    “都起來吧。以後見我不必跪,我與你們是一樣的。”


    眾人起身繼續去做自己的事了,他們雖一副屈服的體態,可他們神情冷漠,壓根不關心城主說了什麽…


    白思岸長長舒了一口氣,可還在外麵,他不能展露自己的膽怯,他心裏也在打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實現自己剛剛的豪言壯語。


    攤子老板大氣不敢出,雨盈尊在攤子上丟下一個錢袋就招唿白思岸和坦生離開這:“走了走了!”


    雨盈尊一隻手拉著失神的白思岸,一手拉著東看西看的坦生,他們買了很多吃的喝的後就進了一家餃子館,雨盈尊說自己之前來瑤城的時候吃過這家,很好吃。


    在飯館裏,被竹編屏風隔開的獨間裏,一張竹桌,四把竹編小椅子,陽光從高窗裏斜進來,透過竹編屏風的縫隙,光點照在竹桌上,桌子上三盤餃子的一盤菜的熱煙隨著三人的唿吸嫋嫋飄動,光點像柔軟的金色光沙落在桌上,和三人的肩上。餃子像玉團子裝在竹盤裏,擺在三個人麵前,隻有雨盈尊一個人吃的津津有味,一路上他淘了些小玩意兒,幾個做工精致的指環,他一邊吃一邊把它們戴在手上。


    “你也太誇張了吧,十個手指,你戴八個指環?”坦生好奇的問他。


    他邊吃邊迴答:“那怎麽了?我喜歡了就戴上,不喜歡了就摘下來扔了。”


    坦生白了他一眼道:“薄情寡義!”


    雨盈尊用指節敲了一下坦生的腦袋“你要不要摸著點良心?我對你們兩個哪個薄情,哪個寡義?”


    坦生倔強的提起一口氣想要與他懟個痛快,可是…細想下來,雨盈尊對他們還是很好的……他救了坦生,讓坦生身居高位,讓坦生衣食無憂,他對白思岸也很好,他保護白思岸,讓他安全到達瑤城並報了仇…他隻是看上去有些不著調而已…瑕不掩瑜,又有什麽可責備的呢…


    坦生自知理虧,可不服氣的氣勢已經起來了,她隻能十分不服的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雨盈尊笑著迴應她道:“沒!關!係!”


    一旁的白思岸低頭吃著餃子,他微微笑著,看著兩個都不小的人幼稚的爭吵。他不敢加入其中,他怕這種肆無忌憚的感情會變成一種依賴,一種毒藥…他會日思夜想…更會對坦生的感情越界,一發不可收拾。那種的熾熱的不顧後果的愛,現在的他還不配。


    坦生看見空椅子上放著三人的三把扇子,三把扇子都墜著相同的墜子,她拿起白思岸那一把:““我看看你的扇子,行嗎?”坦生問道。


    白思岸笑著迴應:“當然可以。你不必問我的,我的東西你想拿便拿,想看就看。”


    “不行不行,你現在是城主了,自然不能這麽隨便,有損你威信啊。”她眉眼彎彎的看著白思岸,手卻誠實的打開了那個扇麵…她期待的看著扇麵,可扇麵裏沒有震撼眼睛的色彩,隻有白,細細筆墨勾勒的長亭連著短亭,蜿蜒曲折,由近到遠,走向一望無際的白…


    “你這扇子怎麽這麽素?”坦生奇怪問白思岸。


    “還好吧。”他笑著給坦生解釋著,“你看,這長亭短亭路途遙遠卻沒有盡頭,多好啊。”


    “沒有盡頭,很好嗎?”


    “長路漫漫,不好嗎?”雨盈尊嘴裏塞著食物,含糊不清的說,“路無盡頭,不必迴頭,也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時間,一切都有機會啊。”


    “他說的對。”白思岸笑著對坦生說。


    坦生小心的合上扇子,把扇子小心的交給他:“你的扇子太幹淨了,快收起來,萬一弄髒了就不好看了。”


    此時吃飯還不忘說話的雨盈尊又開口了:“弄髒了怎麽了?弄髒了也是沒有盡頭的路上的一種可能…”


    坦生夾了一筷子菜塞他嘴裏:“你快別說話了,哪都有你。”


    雨盈尊才不在意坦生的斥責,他吃的香,喝的爽,他們一起買的小食他都羅列在桌上就餃子吃了,順便提起耳朵聽著屏風外熙熙攘攘人群嘈雜。


    白思岸笑笑對坦生說:“沒關係的,如果我的扇子上留下了什麽痕跡,那是我的幸運。”


    “吃飽了。”雨盈尊拿著帕子摸了摸嘴,“小白,你就直接跟她說,她做什麽你都喜歡不就行了嗎?拐彎抹角,酸溜溜的。”雨盈尊伸了伸懶腰道。


    白思岸被他說的不好意思,他微微低下頭,吃著餃子,不再笑,也不再跟坦生說話了。


    “這麽大個人了,扭扭捏捏的。”雨盈尊又嘴賤說道。


    坦生趕忙伸手堵住了他的嘴:“你能別說話了嗎?”


    雨盈尊攥著坦生的手腕挪開她的手:“我在替他說話,你分清個好歹好不好?”


    “你把人說的低頭臉紅難為情,是在替他說話嗎?是在挖苦他吧?”


    雨盈尊指著白思岸說:“他明明很開心好嗎?”


    坦生迴頭瞅了一眼白思岸,他低著頭,看不到臉,坦生就湊過去伏下身子扭頭看他的臉,白思岸看到坦生艱難想看到他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他捂著嘴,努力不讓自己吃東西的樣子難看,可眼眶紅紅的,眼睛裏的溫柔就像漣漪背著月光湧起,一圈一圈,一層一層…不止息。


    可坦生感覺不到愛,她所能感受到的隻有習慣。她習慣了白思岸在她身邊,如果白思岸走了她會傷心,可傷心過幾天後就會有新的習慣來彌補空缺。她一直有個奇怪的想法,生命裏擁有的,錯過的,失去的皆是和數據一樣生來就定好的,那屬於既定的數據,屬於命運,並不屬於她本身,如此想,她才會感覺自己是自由的。她從未將一顆心長出觸手去抓緊那些想要的,免得它們離開的時候,她的心會疼,她與生俱來的數據出現波動…整個人的數據被重新測算,那麽多又長又尖的針會刺入她每一個骨節,每一個神經…她會像被鋼鐵刺蝟,長了一身密密麻麻的刺,每每看到別人遭受此痛苦時,她都會恐懼…就算撐過數據的重新測算,皮膚也像被翻了一麵,要痛苦的撐很久…有的,根本撐不過去…


    “你慢點吃。”坦生爬起來,順了順白思岸的後背,又拿來一杯水給他喝。


    白思岸溫柔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可她卻一眼都沒有和他對視。


    雨盈尊嘖嘖搖頭:“這家夥的心肝隻是用來活著的,可別指望她能看見你的喜歡。別被她軟懦的樣子騙了,她一定很冷血。”


    “雨盈尊你的嘴巴是租來的著急還是吧?”她插著腰質問雨盈尊。


    雨盈尊懶散的靠著小椅子,低頭吃著小食,像隻做錯了事後,假裝自己無辜的狗子。


    “都吃飽了沒?”白思岸出言緩解了坦生的劍拔弩張。


    雨盈尊趕緊站起來:“吃飽了吃飽了,你們收拾一下,我去算賬!”他識趣的趕緊先跑了。


    白思岸笑著看著坦生道:“他喜歡說話,就說吧,沒什麽的,你何必動氣?”


    坦生低著頭,煩悶道:“我沒有和他生氣,我心裏正煩亂,他偏偏要說話,他自己往槍口上撞。”


    “你因何事煩亂?”雨盈尊關切的問。


    坦生撓了撓頭,又撓了撓脖子,仿佛渾身的汗毛都在跟她作對,她開始頻繁的抓撓自己的胳膊腿,仿佛有隻螞蟻在身上爬…


    “怎麽了?”白思岸上前關切的問,坦生突然注視他的眼睛,此刻白思岸卻無法招架這種純淨認真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眼睛,映著他的影子。


    “小白,我們要走了,這個城主你能當的好嗎?這個瑤城你都了解嗎?如果有人欺負你怎麽辦?”坦生突然擔心道。


    這些問題白思岸根本沒有想好,他仍胸有成竹的笑著:“別擔心,我心裏有數。”


    坦生憂慮不安:“那我們以後還能再見嗎?”


    白思岸輕鬆迴應:“當然能了,風鴿傳信,一瞬即得。厲羊馬腳程,一日千裏。我們相見並不難。”


    “哎…我要是會飛就行了,我可以乘著風飄去大地的任何地方。”她遺憾著。


    “讓雨盈尊給你找個好的老師,他什麽都能教會你,你會成為一個無所不能的青麟侯。”


    “借你吉言吧。我若真的無所不能,我就讓時光聽我的,我讓它平攤開,看得見每個人的命運,那樣我就能看到三千年後的怪火究竟是誰在作祟,抑或是什麽時候,那些天外來客盯上了大地並且要毀滅它…”


    “走了走了!”雨盈尊風風火火的跑過來喊他們。


    “那我走了?”坦生問白思岸。


    白思岸輕鬆笑著,擺擺手說:“走吧。”他走在他們身後,兩腿像有兩隻鐵手拖著,沉重無比。


    坦生突然迴身抓著白思岸的雙臂,一臉嚴正的看著白思岸,把白思岸嚇得怔了怔。


    她一臉認真的說:“苟富貴,勿相忘。”


    白思岸舒了一口氣,他的雙手順勢抓住坦生的雙臂,溫柔迴應:“好。”


    出了餃子館,他們準備各奔東西了。青麟侯的轎子早就識趣的等在了外麵,坦生以為他們還能磨嘰一會兒呢,沒想到這麽快就要走了。


    “大人,敦野來信,妖皇前來拜訪您,正在滄容城等候您。”黑甲士兵前來稟報坦生。


    “來便來吧,我正想問他,妖物越界勾結權貴之事。他自己來,省的我去找他了。”坦生雖說的輕鬆,她心裏早想著妖皇是什麽兇神惡煞之物,若在滄容城待久了,等急了,吃人怎麽辦?她必須得趕緊迴去。


    雨盈尊拍拍她的肩膀說:“你放心,妖入人界,都有佩戴赤魂令,赤魂令會壓製他們的妖力,他們一點妖力都施展不出來,比小孩子還弱。”


    坦生看著她奇怪的問:“你說這些幹什麽?我又不怕他們,再說了,有你在還用得我麵對他們嗎?”


    雨盈尊笑嘻嘻的說:“我不迴去。”


    “什麽?你不迴去?為什麽啊?”坦生頓時知道了害怕,他要是不迴去她自己怎麽應對妖皇啊…那是妖皇啊…史書裏存在過的茹毛飲血毛如鋼絲的野獸啊…


    “這邊血蟻還沒有審問,我想去湊湊熱鬧。”雨盈尊轉了轉手裏的扇子道。


    血蟻…那隻妖物可是眼睜睜看見白思岸施展力量的,雨盈尊若去了豈不是就知道白思岸的力量了?“不行!”她脫口而出,兩手拽著雨盈尊的胳膊使勁把他往轎子裏拽。


    “幹什麽啊,拉拉扯扯的,快放手。”雨盈尊用扇骨輕輕捶了一下坦生的手,坦生仍不放手。


    白思岸知曉坦生的用意,忙對雨盈尊說:“區區妖物,又在最嚴密的大牢中,我自己足夠應付,你便跟大人迴去吧。”


    “大人也足夠能保護自己。再說了,我又不是她的守衛,侯府那麽多黑甲士兵呢,她一個汗毛都傷不了。”他抓著坦生的手腕把她的手挪開,可挪開一個,另一個又抓住…沒辦法他一隻手被坦生拽著,隻能一隻手來對付她…最後他妥協了。


    “好,我不去了行了吧。”他氣鼓鼓的上了轎子,坦生匆忙與白思岸揮手以後也上了轎子。她就像看犯人一樣把雨盈尊看的死死的。


    馬車開始動了,厲羊馬慢慢過城後,飛快的向前奔去,白思岸騎馬送馬車出了城,看那飛揚的塵煙越來越淺,白思岸知道他們已經走遠了。他強忍著失落迴頭,見一隊黑甲士兵跟隨著他,墨綠色的城牆,灰色的天,微如一塊牆磚的白思岸,和盤蟒一樣的黑甲士兵隊伍…


    “城主,迴玉宮吧。”黑甲士兵首領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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