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如棋盤,花燈墜長安,小樓如玉環,此處便是被群山包圍的瑤城,瑤城內耕地稀少,因瑤城有魔君庇護的緣故,多城與瑤城往來,財糧不缺。此地多文人墨客,酒館棋局甚多,善丹青者數不勝數。魔君庇佑瑤城,聽說是從前青麟侯因故殺了瑤城一個人,作為賠罪,便許諾瑤城會保護它,因此越來越多人相信,魔君就是魚照初。


    一路上黑木彩幡立於道路兩旁,隨風起舞,商販布幌子混在其中,猶如那昂揚的旗幟,鮮明動人,引人不斷好奇的向那布幌子看過去。坦生手握韁繩一邊騎馬一邊觀察著路兩旁的攤子,粗糙的石板路讓馬三步兩顛,她注意力被路邊那些字畫,話本,玉墜,簪子,布偶等小玩意兒吸引,馬都走偏了。幸好前後左右都有黑甲士兵守護,不然她撞到人了都不知道。


    路人好奇的看著她,他們質疑著,這樣一個看上去十分普通的人又怎麽會是祥瑞呢,和上一代青麟侯相比,她差太遠了。但百姓依舊尊敬她,紛紛奉以花環玉環與墨跡未幹的福字…求她保佑他們,保佑瑤城,保佑赤真。


    黑甲士兵替她收下了百姓的好意,他們的馬載滿了這些好意。


    雨盈尊從中挑了一個金鎖玉的項環,送給了坦生。


    他們的馬離得很近,足夠兩人竊竊私語。


    “這玉環被兩根金絲擰成的金線纏繞著,如龍攀玉柱,結實的很呐。”雨盈尊一邊跟坦生誇讚著這項環的做工,一邊給她戴上,坦生的無暇顧及雨盈尊,她的眼睛幾乎長在了兩邊的攤子上。


    雨盈尊輕輕提著她的鬢發把她拽了過來:“大人,正事要緊,等辦完正事咱們再好好的玩。”


    坦生略微生氣的把他提著自己鬢發的手打了下去:“知道了。”


    青麟侯的隊伍向前,一直跟在城主的馬車後麵。瑤城不大,一條大路直通玉宮。那玉砌的宮殿裏種滿了高出院牆的翠竹,在內殿院子裏,更是種滿了怪鬆,大門敞開,馬車直接走了進去。坦生早早下了馬,竹子清香撲麵而來,風吹竹葉簌簌作響,油綠色的地板猶如長滿苔蘚的石頭,她踩在上麵,整個腳掌都是清涼的,她蹲下身,觸摸著長年累月行走而摩擦出的光亮和路麵的微微凹陷,仿佛觸碰到了歲月。


    雨盈尊躬身輕輕拉著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大人,這不是侯府,你不能太隨便。”


    坦生奇怪的看著她:“可我是青麟侯啊,我無論如何都是祥瑞。”


    雨盈尊怔了怔笑著說:“好像也有道理。”


    “我無法一直端莊,就像瑤城城主那樣,她很美很莊嚴,可我無法說服自己那樣,或許我天生就無法那樣莊嚴…那於我來說就像牢獄…”


    “身在何位,就該有何種樣子,這是常理,也僅僅是當下赤真的常理。你可以不一樣。”雨盈尊摸摸她的頭說。


    “你別總摸我頭發,我不喜歡梳頭。”她撫了撫自己的頭發告訴雨盈尊道。


    她們踏過滿是歲月痕跡的地板,跟隨著白思岸與城主。如果在坦生時代,地板壞成那個樣子早就不知換了多少遍了,那裏一直很新,甚至不知道他們怎麽換的東西。每一天沒有變化,每一天都是按照數據嚴絲合縫的走,仿佛偏離一分,大地就要爆炸一樣。


    他們來到一間宮殿,宮殿的柱子合抱之粗,足有八根,這柱子的恢宏氣勢和宮殿外麵所顯露的清婉大相徑庭,感覺不像是一個地方。柱子上刻著金色的比狂草還狂草的縱列一行字,坦生偷偷的問雨盈尊:“那是什麽?”


    雨盈尊貼在她身邊說:“保平安的符。”


    “這裏黑甲士兵這麽多,還需要符?”


    “當然了,黑甲士兵又不是萬能的,這世界上有很多看不見的危險。”


    “那符就行了?”


    “符能禁錮一部分克製危險的力量,隻能禁錮一部分,這一部分也足夠保護城主了。”


    坦生瞪大眼睛看著那符字:“這麽厲害啊,幾個字就能禁錮力量?”


    “赤真的文字可不僅僅是用來傳遞信息的文字,它是天地凝結的精華。”雨盈尊自豪的說。


    坦生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她恍然大悟:“文字這麽厲害啊…我會寫字,那我豈不是也握著這麽厲害的東西?”她開心的跺腳,雨盈尊也學著她的樣子開心的跺腳,他們牽著彼此的手臂幾乎要跳起舞來。


    “那個商人,玉宮這種地方豈是你能來的?士兵把他攆出去!”城主突然給他們的開心潑了一盆倍倍涼的冷水。


    兩人這才想起這裏是玉宮的宮殿,不是那舉止隨便之處。


    坦生護起犢子:“他是隨我而來的,你不許趕他!”


    “素來聽聞雨盈尊與侯府往來密切,與上一代青麟侯是如此,與這一代青麟侯亦如此。”城主冷冷一笑道,“雨盈尊,你好本事啊。”


    雨盈尊謙虛笑笑:“過獎過獎。”


    城主的臉頓時像寒冰一樣冷:“我雖要退位,但一刻,我還是城主,繼任儀式莊重,豈容閑人觀?你,給我出去!”城主指寫雨盈尊怒道。


    雨盈尊嬉皮笑臉的轉身欲離開,坦生抓住他的手跟城主說道:“不行!”


    “大人,何必與她爭論呢。我就在殿外等著。”他輕輕拍拍坦生的手背說道,而後便閑庭信步的走出了大殿,在他離開大殿的那一刻,門被關緊了。


    城主的憤怒並沒有因雨盈尊的離開而消減。她緩緩坐在那個被放在七級台階高台上的玉雕寶座上,寶座玉質清透如碧綠水色,寶座上黑綠色的玉刻成竹葉浮在翠綠通透的寶座上。


    “你野心不小,敢坐在這裏。”城主抬眼看向站在一邊的白思岸,這時,坦生突然感覺到一陣不適,她看見這間屋子仿佛籠罩了一層特殊的力量,她也不敢確定,也許是自己眼花,緊接著,她的力量好像被什麽東西吸走似的,脖子上變得尤其的癢,她用力抓撓著。


    白思岸也感覺出了異常,他冷冷的問城主:“你不想讓位?”


    “嗬…這不在我想不想,在你有沒有本事。”她狡黠的笑著說。


    坦生看見城主此刻狡猾的樣子和莊嚴根本不沾邊…


    白思岸抬手迅速的扯下了她頭上的玉冠,手一鬆,任它摔下台階摔的稀巴爛。


    城主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起身滿意的笑著注視他:“將死之人,我不與你計較。”


    坦生一聽這話就明了,這城主不僅不想讓位,還想殺掉白思岸,甚至是坦生。


    坦生隻覺後背越來越沉重,她抬頭看白思岸,他後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約麽六尺的人,不算是人,它灰褐色的皮膚,全身沒有一根毛發,一根粗壯的尾巴,脖子後麵長著類似於駝峰的紅褐色的鼓囊囊的囊袋,它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嘴邊長著和野豬一樣的獠牙,長長的如毒蛇一般扁平柔軟的舌尖長了一圈尖銳的牙齒,那圈牙齒貼在白思岸的脖子上,長長的舌頭卷成一根管子在吸白思岸的血…它背後的囊袋顏色愈發鮮紅…


    而白思岸不以為然,他冷靜的問城主:“你勾結妖族?”


    “光靠人之力,我怎麽坐穩城主的位子啊?光靠對赤真的忠誠,我怎麽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呢?”她冷冷笑著看向台階下搖搖晃晃快要站不穩的坦生,“靠她麽?還是靠那個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真皇?”


    坦生耳朵裏有個小蟲振翅,她背後沉重的東西慢慢消解了…她抬頭指著城主說:“你枉顧律法,為了一己之私,竟然敢當著我的麵害人!”


    “誰知道你這個青麟侯是怎麽來的?四方天祥已經被百姓驅逐,你也應該被驅逐!你現在所擁有的尊崇不過都是假象而已,早晚有一日,你會被驅逐,甚至被殺戮。”她邁著沉重的步子向城主跑過去,城主隻一個眼色,坦生麵前便出現了三個和趴在白思岸身後的一模一樣的東西。


    “妖族越界,助紂為虐,等我處理完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再去向妖皇討個說法!”坦生憤怒著掌心生出一團黑氣想要處置麵前的妖。


    白思岸冷冷的盯著城主說道:“別髒了青麟侯的手,我自己的仇自己報。”


    白思岸威然而立,他身後的那個妖物突然囊袋熾熱燒出一個黑色的洞,殷紅的血從洞裏流到地上,它鬆開正吸血的舌頭,從白思岸身上跳了下來,白思岸隔空控製三片碎玉,嗡的一聲刺破了坦生麵前三個妖物的咽喉…三個妖物應聲到底。


    坦生詫異的看著白思岸:“你不是…什麽都不會嗎?哪來的這等神通…”


    白思岸沒有迴答坦生的疑問,他冷冷的看著城主說道:“你封閉這裏,怎麽就沒想到,是給自己掘墳墓呢?”他抬起寬大的手,指尖血紅,如同燒紅的烙鐵一般,迅速劃過城主的胸口…皮肉被劃開的聲音在封閉的大殿裏顯的尤其的明顯,血濺在寶座上,台階上,還有白思岸的衣服上…


    那隻怪異的妖,猶豫不敢上前,白思岸轉頭看了冷冷的看著它:“猶豫,躲避,就能掩蓋你犯的錯嗎?”他指著那隻妖抬起一根手指,一道火光自它腳下升起,如一根染著火的弦,火弦迅速向穿過那隻妖的身體,它的身體像豆腐一樣被輕而易舉的切成兩半…


    血如瀑,從台階上一層一層的流下來…坦生見那些還未散去溫度的血緩緩向她流過來,她心底升起一股恐懼,下意識的向後退…緊接著,仿佛出現幻覺一般,覺得這地上四麵八方都有血慢慢向她流過來,她無法躲避,局促的站在腳下這唯一幹淨的地方。


    城主的胸口被劃出三道長長的傷口,那些傷口拉扯著她渾身的皮肉,仿佛那些傷口是異世界的黑洞,要把她整個人吞進去似的。她痛的身體止不住微微顫抖,可仍舊不肯低下高傲的頭顱:“你不是廢物啊,但確實是個瘋子。怪不得你的父親因沒能殺死你而遺憾終生。”


    白思岸沒有理會她的話,抬手給了她一巴掌,她的脖子頓時被震斷,她的身體失衡撞在寶座上而後伏在寶座之下。她臉色蒼白,血流七竅,胸口的血把地上的黑綠毯子都浸透了,她身體顫抖著,奄奄一息。


    白思岸一個閃身出現在失神的坦生麵前。


    坦生迴神見滿身是血的他,神色詫異,心裏掖著恐懼。


    “我們約定,今天你看到的,都不許告訴任何人好嗎?”白思岸半乞求的語氣對坦生說。他想觸碰她的臉,可是,他濺著血點的手心又怕弄髒了她。


    “為什麽?你有厲害的異能神通,那不是值得驕傲的事嗎?”濁悶的血腥味不受控製的鑽進坦生的鼻子,坦生厭煩,這氣味像極了她被羅龍舟放棄時,鑽進鼻子裏的火油的氣味。她當即捂住了口鼻,白思岸自覺的站的遠了一些。


    “你答應我吧,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有異能神通,況且這不算神通,你就答應我吧,我保證我隻用力量保護自己,保護赤真,絕不濫用這些力量。”他央求著。


    坦生心生憐憫:“你何必這麽說,今日你動手是逼不得已,是城主和這些妖怪自尋死路。你殺了他們是為了報仇,也是保護我和你。隻是…我還沒有適應這個世界如此果決的殺伐…這樣雖然痛快,但生命本身得不到尊重和重視,都成了鑄就熱血,痛快,功績的磚石…”


    白思岸幾乎咬著牙擠出一句話:“這些壞人是該死的…在這一刻是該死的…”


    坦生不解的看著白思岸說:“是。你說的對。你此刻宣判了他們的死亡,猶如當年,審判官隨意宣判白戎的死亡一樣…你受了冤屈,所以報仇雪恨,痛快殺伐,很是合理。如果再有一個人他也為了心中的規則而殺人了呢?那他對麽?我覺得你長得像壞人,我覺得長得像壞人的人都該被我殺死…那麽我按照我心裏的規則去做了,那這麽做對麽?若人人都可以心為法,那麽,百姓努力了百年所求的新律法又有什麽意義呢?”


    白思岸聽著坦生的話,每一個字每一個音如同細軟的鋼絲栓起他每一根錯位的骨頭,他微笑著,溫柔的看著坦生:“你的想法沒有錯,可現在,在這個世界,這個想法太幼稚。赤真新法遍布漏洞,如果不是你和雨盈尊,我等不到公平。我用自己的方式去報仇,也是情非得已。掌權者高高在上,真皇高高在上,他是不可能腳踩塵土來到我麵前,為我申冤的…”


    聽了他的話,坦生的心裏如同堵著一塊黏糊糊的麵團,又悶又黏,鼻子像被濕透的紗巾蓋住,每唿吸一次就要費好大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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