虺溝裏,泉水邊,路天水在端詳她的獵物。清水衝洗著白思岸的身體,他無力的半浮在水麵,路天水坐在水岸石頭上,微笑著細細端詳他的姿容。


    “你比敦野多些理智,少些獸性與偏執,會讓我安心不少…”她自顧自的對昏迷的白思岸說。


    暗藍色的天,暗藍色虺溝,仿佛這裏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隻有一輪月亮與外界通連。


    在路天水沒有察覺之下,一片黑羽墜在水麵,那一圈漣漪驚起路天水的警覺…


    “趕緊走,不許管我的事。”路天水警告道。可四周靜悄悄的根本沒有人。


    突然水麵一陣震動,緊接著嘩的一聲白思岸被從水中拖起,狐主從暗處出現,為他裹上一層白衣丟在旁邊懸停的穿甲黑狐背上。黑狐三對翅膀長在腹下,落地時會變成包裹身體的鎧甲。


    路天水指向懸停半空的狐主憤怒道:“狐狸,我們不幹涉彼此的!你不許動我的人!”


    “他不是你的人,他手裏有關乎赤真安危的武器藍圖,你動任何人我都可以不管你,但這個人你不能動。”狐主警告她。


    她狂狷一笑:“你一個殺手頭目,還關心國之安危?你什麽時候這麽虛偽了?”


    “你我雖被稱為妖,但早晚都是人,終究是要歸於赤真的,赤真若無國之重器,遲早土崩瓦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人你不能要。”狐主語重心長的勸誡。


    路天水橫行霸道多年,聽過誰的勸?如果她聽勸,早在她阿父勸她做個好人的時候就不再任性了。


    路天水不以為然:“我可是吃人的,我不可能成為人。你讓我放棄白思岸,我可做不到,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與我氣息相合之人,你讓我放掉,我不願意。”


    狐主知她頑固,不想與她浪費時間就直接吩咐穿甲黑狐送白思岸去瑤城了。


    路天水拋出熒幽雙環阻攔黑狐,空中飛舞的一片黑羽突然變成一把黑色的劍串起熒幽雙環,迴落至路天水腳下,一道鋒利的氣浪蕩過虺溝。


    “狐狸!你敢傷我?!”路天水憤怒著,狐主一個閃身出現在路天水麵前,他提起那把劍,挑起熒幽雙環遞到路天水的麵前。


    路天水拿過熒幽雙環,對狐主失望透頂:“今天你惹我不開心,我不殺你,就當還了你多年情義。離開虺溝來日方長,你休再管我!我想要的你若再阻攔,我一定殺了你!”路天水幹脆的轉身離開。


    “你不能離開虺溝。”狐主冷冷阻攔道。


    路天水不羈的性情,一旦決定了想做什麽,便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了。


    狐主厚重的帷帽下,傳來低沉的震音,如同木針劃過一排石楞的聲音,路天水渾身的血液突然顫抖起來,她的身體瞬間被麻痹,白皙的皮膚如漣漪般開始波動…緊接著如同有無數條小蛇在她身體裏生長糾纏…


    她憤怒的看向狐主:“你給我的琉璃血毒解藥是假的!你膽敢對我不誠!”


    “我從未許諾對你誠實,我們之間隻是相互利用罷了,不過,我還有點良知…我不會放你入世間胡作非為的,隻有虺溝容得下你,也隻能是虺溝容下你。”他冷冷的說。


    路天水痛苦的站立著,幾乎不能唿吸:“你有良知,憑什麽要犧牲我!”她憤怒著降火環入地,一圈火牆將兩人圍起來。她一個閃身出現在狐主麵前,手用力劃過狐主的胸口,狐主隨她來而後退,卻被一堵冰牆擋在了身後,緊接著,一道道冰刺從地下竄出來逼近狐主腳下,狐主扯下腰間斑駁的金色鐵鏈用力一甩,一道鈍氣碾壓著冰刺與冰牆,轟的一聲,它們碎裂成塵,連同周圍的火牆都被瞬間壓倒,斑駁的金色鐵鏈卷迴他的那把黑色的劍,落在狐主腳下,劍體寬闊劍刃鋒利,劍柄被黑色韁繩纏了兩層,粗糙的韁繩邊緣鬆解,蕩動著一圈圈黑色的發亮流蘇。


    路天水冷冷的看著他,仿佛他們從未認識過一樣。她嘴裏咀嚼著一片黑葉草,此物可解琉璃血毒:“我怎麽會把我的命運交給別人呢?既然你不讓我走,我就不走了…”她緩緩向狐主靠近,眼睛裏的冷漠幻化出一絲柔情:“我從讓你失望,可這次你讓我失望透頂。”


    狐主手執黑劍冷指路天水。路天水向他靠近的腳步陡然而止。


    “你為了一個普通人,對我刀劍相向,我們才是同類啊,人間怎樣關我們什麽事?它繁華它墮落它存在它消失關我們什麽事?虺溝是虺溝,人間是人間啊…”


    狐主手一轉,劍靠在了路天水脖子上,劍鋒離皮肉很近,幾乎看不到縫隙,可他還是沒忍心再向前刺去一毫。


    路天水挑釁似的笑笑,向前邁出一步,劍鋒像刺進豆腐一樣刺進了她的脖子,血沿著劍刃滴下來,狐主趕忙收迴了劍。劍沉重的握在他手上,可路天水卻像沒有受傷一樣,她嘲諷的凝視狐主,血一樣的紅唇勾起嘲弄的冷笑:“你都決心殺我了,還差這一毫嗎?”她笑著,脖子上的傷口竟然奇跡般的愈合了,連她的衣裳都看不見任何血跡,隻有狐主的劍還掛著她的血…


    兩人四目相對,路天水還是靠近了他,她目光裏風情萬種,身體乖乖的貼在了狐主的胸口:“好了,別鬧了,你殺不了我,但我能殺了你。不過,我不想那麽做,我們是同類…我舍不得…”


    “白思岸是白家唯一活著的人了。他手上有國之重器。你不能對他打任何主意。”狐主寬闊的胸膛微微震動渾厚低沉的聲音,在路天水聽來十分刺耳,他又在規勸她放棄白思岸…嗬……除非他死了。葉彥嗅到白思岸身上有一半的黑血珠,還有…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狐主又在念叨這令她討厭的大義。


    不過她並沒有發作自己的厭惡,反而裝作乖巧的撫摸他的臉…


    這時,有個仿佛念經一樣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眼神清澈的凝視著狐主,纖細的手穿進帷帽撫摸著他的臉他的耳他披著鱗甲的脖子,還有他柔軟的胸口…一道冰劍突然自路天水手心生,它穿過了狐主的胸口,那個念經一樣的聲音戛然而止…


    路天水狂狷大笑,她一掌將狐主推開。


    這突如其來的刺傷他連痛感都沒反應過來。


    狐主捂著赤血湧流的傷口,抬頭看著她…她一臉得意的對狐主說:“我就在虺溝,我不走了,但你得走。你就捂著你那可笑的大義,還有你的良知悔悟你的殺手生涯吧。這種禁錮一樣的思想除了解決你自己解決不了任何事。”


    狐主有一物,名為鴻音,此物可共振世上所有事物的頻率,隻是學起來特別困難,它有萬心萬孔,一旦發出錯誤的震動聲,會傷及自身。他自小學習此物,身體被它傷了不下千次,不過那些傷痕最後都硬化堆疊,變成了他附著皮膚上的鱗甲。他的祖輩都是殺手,鴻音隻用來狩獵,或者殺人。他本來應該繼承這一切,安分守己過完一生,可是…他後來遇見一個人,把這一切都改變了。鴻音萬千,包羅萬象,不止有殺人音…


    路天水看著沉默站在自己不遠處的狐主,她心生好奇,她慢慢靠近狐主,見他不動便更加放肆起來,她扯下他的帷帽,狐主如黑緞一樣的頭發散落下來,微曲的發絲帶淡淡的血腥味。他的臉遍布著傷疤,隻有一雙眼睛還算完整…


    “高大魁梧的狐主竟是如此醜陋之人,也對也對…這虺溝殺手除了我以外都是奇形怪狀的。”她嘲弄著狐主,狐主隻是麵無表情的,平靜的看著她,這樣的沒有任何情緒的凝視讓路天水很不自在。


    “你為什麽不動?”路天水擰著眉心問。


    狐主仍舊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她拿起狐主的劍一劍劃去狐主身上,鱗甲與劍刃相摩,火光四濺。


    他被沉重的劍擊倒躺在地上,他依舊平靜的看著路天水…


    路天水心裏的憤怒被這一潭死水一樣的平靜勾了起來。她舉起那把劍,朝著他最薄弱的胸口刺了進去,一下兩下三下…瘋狂從她眼睛裏湧出來,狐主的血濺在她的紅裙上…她憤怒的丟開了劍,她膝蓋抵在狐主腹上,利刃一樣的手指刺向狐主的眼睛,眼看指尖就要刺入他的眼睛,狐主仍舊不為所動的平靜的看著她…她伏在狐主身上,瘋了一樣用力捧著他的臉:“你的憤怒呢,你的反抗呢,你的恐懼呢?你的掙紮呢?去哪了?去哪了!為什麽不憤怒啊!!!反抗我啊!!!”


    她捂住狐主的眼睛,提起拳頭砸向他的臉,把他的臉砸的血肉模糊才停手。


    狐主依舊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她捧著狐主的腦袋用力向地上砸,她憤怒著瘋狂著:“你在蔑視我對嗎?你在蔑視我!!”她捏開狐主的下巴用尖銳的指甲把他的舌頭勾出來,憤怒向他大喊著:“說話啊!說話啊!!!”


    狐主仍舊沒有迴應,他平靜的眼睛像深淵,映出路天水掙紮的扭曲的表情……


    路天水咬牙怒視著狐主,用力扯斷了他的舌頭……


    狐主深淵一樣的眼睛有一滴淚從眼眶裏滾落下來,路天水用尖銳的指甲劃過狐主臉上的淚痕,她瘋笑著:“現在終於知道疼了,終於知道怕了嗎?”她的笑容漸漸在臉上消失,因為她知道那眼神根本沒有變…這一滴淚不過是對她的憐憫…


    她站起來,兩手鬆懈的垂下來,疲憊的唿出一口氣…火藤從地上起,它卷起狐主無力的柔軟的身體拋去了沼澤裏…她將他的劍一同丟進了沼澤…


    她盯著狐主被藍黑色淤泥吞沒的身體,仰天瘋狂的笑起來,可那個如同念經的聲音又響起了,它似從四麵八方來,越來越靠近她,聲音卻越來越小,好像鑽進她的耳朵裏,在她腦海裏如洪鍾般的響…她晃動自己的頭顱,捂住自己的耳朵…她仿佛看見了自己剛剛的瘋狂,全然不是一個人上人該有的模樣…那瘋狂的樣子讓人懼怕讓人厭惡鄙夷…


    她淩視天地,狂狷的笑著,腦海裏都是狐主那平靜如深淵一樣的眼神,她傲慢自語:“攤開我的驕傲,攤開我的罪惡又如何呢?我俯視著你,我就是神明。”


    那些藏身在高低錯落石嶂後的殺手們,觀摩了路天水對狐主的暴行。見狐主被丟進沼澤,那些殺手們就像一盤散沙,心裏已經在盤算著怎麽多拿著財富順利的離開。路天水冷冷的望過去,那些殺手們瞬間藏匿,都不敢與她對視。


    路天水慵懶的理了一下頭發,撣了撣身上的灰,她冷冷的對藏匿的殺手們笑著說:“各位,你們以後要聽我的了。”她裝作遺憾的皺皺眉,可嘴角詭異的笑卻怎麽都壓不住,“你們看見了,狐主被我折辱他一點都不敢反抗,因為他知道,反抗我的結果會比現在更糟。我不許諾你們財富,也不許諾你們安全,反正你們所有人的名單和你們家人的名單都在我手上,你們不聽話,我就隻能斬草除根讓自己痛快了。”


    她纖細的指尖摸了摸兩手腕上掛著的熒幽雙環,冷眼看著那些藏匿的殺手紛紛從石嶂後麵走了出來,他們的嗓子被毒啞了,身體還好好的,紛紛跪地以表服從,路天水他們打不過,他們也知道她的確是個說到做到的瘋子。雖然他們難看的臉上還掛著不情願的表情,但身體十分識時務的向路天水跪著。


    路天水兩手背著身後,柔軟白皙的腳尖略過那群跪著的殺手之中,她滿地的俯視著它們,就像欣賞著自己的果園。


    令人窒息的濁黏淤泥裏,狐主沒有掙紮,他並非不想活,而是他認為這是他應該接受的結局。他祖輩都是殺手,手下終結的生命不比征戰的將士少,可他,是為本族利益殺人,而非為了家國大義。後來,他豢養了很多殺手,殺手不問原因的去執行任務,隻為利益去終結生命,更有路天水,她任性妄為,毫無人性…這些血債都該算到他身上…他被路天水殺死是應該的,殺手殺了殺手…肮髒掩蓋肮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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