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生身陷迷惑與恐懼裏,頓有清煙生屏障,帶她與那個恐懼的世界脫離。她的眼睛重新能看見眼前的事物,被她壓斷的珍珠糧,沾滿泥土的腳,抬頭看,還有擔憂的敦野。他們四目相對,都不說話。敦野看她沒事又迴去吃他的兔子,坦生蹲在原地,安慰自己去接受這個世界的真相就是如此。老虎吃兔子不覺殘忍,那一隻妖,獸性未盡隻是與人相似的妖吃兔子也不應該被指責,她的準繩是三千年後的準繩而非現在的,時空割裂著,是沒辦法共生和包容的。


    她喘了幾口氣,鼓起勇氣與敦野搭話:“你為什麽不把它煮熟了吃?”


    “我現在很餓,果腹即可,那些複雜的工序得不餓的時候再做。”他邊嚼骨頭邊說。


    “生的,是什麽味的?”她問。


    敦野吃光了一個兔子,嘬了嘬手指,意猶未盡:“混著草汁味的肉,又嫩又腥,不好吃。這個世上,路天水給我的吃食最好了,就是那個紅衣女人。”


    “她給你什麽?”


    “嬰肉。肥嫩的肉滑進喉嚨裏,連骨頭都是酥的。”他微笑著迴味繼而轉頭看向坦生。


    坦生低下頭,用腳蹬了蹬壟上泥土,小聲道:“我就不該問。”


    “妖律第一條就是生存。弱肉強食,我可以狩獵,我也可以是獵物。我真真的可憐你這雙眼睛,沒見過真正的天地。”


    “以後會看見的。”坦生將右手在衣擺上摩擦著,仿佛要擦淨磨光一般。


    敦野好奇的看著她。


    終於她停下來,四下尋找著什麽,一無所獲後,她湊到敦野身邊:“我找不到尖銳的東西…我想把掌心劃破,把你那隻殘手治愈。我從前就是個長了眼睛的木頭,從未有過什麽感覺,而今七情六欲加身,如同無數隻蟲子咬的我難受,我甩不掉,就像剛剛的恐懼,如果不是你幫我,我不知道還要沉溺其中多久…那個女人說,黑血可愈萬物,我可以幫你治愈你的殘手。”


    敦野平靜的看著坦生的真誠,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他慢慢把手伸到她麵前,琉璃血已幹,白骨斑駁,敦野拾起一根骨頭,用牙咬下一截,將帶著尖銳一端的骨頭遞給坦生。


    坦生幹脆的接過,她餘光看見了敦野的期待,又察覺到他的冷漠,此時她腦袋裏閃過一絲更加冷漠的想法:妖就是妖,獸就是獸,他們的心髒跳動隻為了生存,他們一切的出發點隻是為了生存,人的道義他們不能理解,可以施恩在他們身上,但千萬不要期待迴報。把血給他,他會冷漠,把命給他,他依舊冷漠。人與妖本身在兩個世界。


    我還有另一個恩人,他與敦野互相牽製才使得我安全在此。我到底在幻想什麽?我憑什麽認為一隻妖會有人心,人妖分界太有必要了…否則,人根本活不下去…跑也不能跑,我哪裏都不認識,自己亂闖也許會被另一隻妖吃掉…墨蓮也不知道會不會一直保護我…可我也是妖啊…我就算到了人界又該如何生存呢…坦生默默思考著,神情恍惚,但她仍舊用那根骨頭把掌心劃破,粗糙的骨頭劃破滑嫩的手,纖細雜亂的掌紋被割斷,黑色的血慢慢滲出…


    敦野眼中露出了無法掩飾的光…餓狼見到食物的光…坦生將流了黑血的手覆在敦野的殘手上,掌心相對,黑血如魚,傷害是水,它自己會遊進水裏將死水變成活水,皮肉筋骨在新生,如同蜘蛛織新網,唿吸之間,他的手已經痊愈,與此同時,坦生的掌心也已痊愈。她好奇盯著掌心,用另一隻手觸碰剛剛劃破的地方…一點都不疼,跟沒傷過一樣…如此說來,僅僅不死不傷就淩駕於眾人之上了。


    以前,人有千萬族類,他們可以通過修行在世長年,可為什麽他們要進化的與德公相似?為什麽要去接受用百年壽命經曆生老病死?德公書上德高望重的人,神明一般的存在,不生亦不滅,這裏應該有很多他的塑像廟宇,可向往神明,接近神明,不是應該有更廣闊高深的神通,與天地同壽嗎?為什麽會是現在這樣…


    “我會對你好的。”敦野的聲音打斷了坦生的思考,坦生迴神看向他,他湊近坦生又說了一遍:“我會對你好的。”


    坦生才不信,她別過頭不看她:“別打黑血的主意了,這次我幫你是因為你幫我。”


    “所以,我會對你好。”敦野用那隻痊愈的手觸摸坦生的臉,被坦生一把推開了:“別碰我。”


    “從另一個時代來,就會被賜予一個新的身體嗎?就像嬰肉一樣,你可要好好保護自己,你這樣的,太適合做食物了,怪不得路天水見你一眼就決定吃掉你了。”


    坦生白了他一眼往旁邊挪了挪,離他遠了些。


    他輕輕的把手伸進坦生的口袋,拿出那隻紅色笛子,啪的一聲,笛子被捏碎了,他輕鬆的把掌心的碎屑一吹,勝利者一樣的看向一邊還在懵著的坦生……


    “笛子碎了。”他笑著。


    坦生看了看空空的口袋又看了看他,裝著一臉無所謂,其實心裏早已瘋狂生長別的道道:“我又沒打算用它來控製你。碎了就碎了唄。”


    敦野很有自知之明的說:“你現在不打算,不代表以後不打算,我是個很令人討厭的妖。”


    坦生扭過頭不看他:“把我送到白府,你就走,省的給我討厭你的機會。”


    “走?好不容易到了人界我才不走,我們兩個人都很像人,與那些模樣醜陋的怪獸不同,我們偽裝成人不難的。再說了,白府的夥食很好,比我自己在外麵找吃的強太多了。我為什麽要走啊?”緊接著他有模有樣的教坦生,“到時候你到了白府,把簪子交給他們,然後就說,我是你的親人,比如大哥,二舅什麽的,反正關係越近越好,他們收留你自然也會收留我。”


    “我不幹!”坦生果決的拒絕。


    “你不幹,那我幹。”


    “不行,你想的挺美,人家萬一隻是讓我們送個信,不收留我們怎麽辦?”


    “白府的人和善正義,你開口了,隻要不是特別過分,他們都會答應。”敦野胸有成竹,他背起坦生,越過田壟,迫不及待,“到時候你隻管點頭,其他的交給我就行。”


    “人家善良,為什麽一定要收留我們啊?”


    “你隻管點頭,我絕對帶你混進白府。”敦野信誓旦旦。黑血可愈萬物,不死不傷,僅僅和黑血人在一起,他的力氣恢複了不少,黑血人的氣息會引他的氣息入正軌。也許大地混亂已久,人氣地氣皆傷,德公愛惜大地,才令黑血人來,療愈大地與生命。坊間傳聞,世間不止出現過一次黑血人,每次都在混亂之後,但他們都沒能被珍惜…大地生命有好手段,能讓一個不死不傷的人失去生命。


    就像在野獸園裏,園主丟進幾隻羊,溫順的羊本來就是要被野獸吃掉的。如果真如敦野所想,其實他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麽這可愈萬物的東西不是一顆石頭,一汪泉水,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甚至是人,她的心敏銳的就像從胸膛裏長出來,赤裸裸的看著時間的一切,卻並不知道自己生來就是要犧牲的,她還有很多事想做……這個想法敦野不敢告訴坦生……她還有那麽多希望。


    可是古往今來,分割吞沒黑血人的人,都沒有得到懲罰…


    如此……這便是德公…默許的吧…


    敦野一閃而過的善良並未改變他,他依舊想要長遠的得到黑血人以益自身,就算坦生不願意和他走在一起,他也要跟著她。待到墨蓮不在,他依舊會把她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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