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天水見敦野幾乎快要昏迷,她拾起一節木棍掄在敦野的肩上,憤怒質問:“你為何要殺我的愛寵!!”


    木棍斷了,木屑濺在敦野的臉上,鈍痛感再次把他喚醒。他睜眼看見了憤怒的路天水,更是滿目厭惡。


    “虺溝裏一群殺人如麻的怪物,臭名在外,人人痛恨。我入虺溝隻是殺了一隻寵物,救了一隻要被宰殺的食物。你這樣追問不休?”他緩緩抬起自己沾滿琉璃血的手,呈去路天水麵前,路天水捂著鼻子後退躲開:“憑我這身血,我哪裏去不得?一隻寵物,不值得的,你還不快走?你若在此等我咽了氣,我的命就會算到你頭上,小心地剮天殺的報應……”


    路天水看了看敦野,又看了看坦生,憤怒又無可奈何,隻得先行離開了。


    敦野艱難的看向坦生的方向,用力喚她:“姑娘,你可別睡啊…”他捂著胸口欲起身,奈何每動一下,傷口就牽扯著全身痛的無力,他嚐試了很多次,最後咬牙撐著一口氣,終於站了起來,他走向坦生,沒走兩步就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坦生蜷縮著身體,渾身噩夢似的顫抖著,她迷迷糊糊仿佛看見一個人在向自己靠近,水氣氤氳,天冷地冰,玉聲琳琅。有一黑洞一樣的黑色輪廓罩向她靠近……他罩白衣,腳踝戴著細金環,待到坦生要見到他的臉時,他卻送來一隻漆黑的未盛開的蓮,蓮苞和坦生的頭一樣大,正好擋住她的視線。


    坦生爬起來,握著刺手的蓮莖,抬頭再尋那人,他已經不見了……冷冰冰的天地,隻有無盡的寒氣和無邊無際的烏雲般的灰。


    耳邊蟲聲混響,黑色的蟲爬過她的手背,她本能的將手甩了一下,恍惚間,一陣目眩,她突然驚醒,原來剛才一切全是夢境。殘枝亂石墊在身下,黑夜山風吹過耳旁,這才是現實。


    坦生大喘了好幾口,確信自己還活著,她抓住身邊盡可能抓住之物努力的坐起來,蟲聲陣陣,萬木隨風而顫,飛葉簌簌,她的手心仿佛還有剛剛夢裏抓住墨蓮莖的刺痛感,她用那隻被刺痛的手摸了摸自己被冰刃穿過的胸口,疼痛依舊在記憶裏迴蕩,可傷口好像消失了,她把手觸摸傷口處的皮肉,完好無損,證明她受過傷的隻有胸口處黑色的血漬。


    黑色的血,從前她隻在蟲的身上見過,踩碎它們,黑色會濺出來。


    從前木頭一樣的她觀察著世間,不生悲喜,隻會重複那句聖圖星雲的話,而現在,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這個一知半解的世界裏,所有的感知與情誌一股腦的灌進她的身體,如同千萬知蟲爬上身來,無法驅趕掉。她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睜開一般,看到了光怪陸離卻十分合理的世界,這些力量遠在她認知之外。坦生捂住自己的眼睛,無助的沉默的流淚。夢好像與現實有了模糊的連接,她害怕的不敢睡覺,不敢做夢。


    此時,昏迷已久的敦野也醒了過來,相比於坦生,他從容的多。他手臂撐地坐起身,傷口已經愈合,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與坦生不同,對於眼前的世界,他心知肚明。坦生黑色的血可愈萬物,自然能治好他。說到底,黑色的血乃德公氣息所化,這宇宙中,沒有誰能比他更愛大地了,所以他的氣息對大地永遠慈悲。敦野他不想讓坦生知道她的血有這個本領,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有黑色的血。他私心想把黑色的血據為己有。最後一個禦獸族人魚照初已經死了,地蜥一族也遁入地心,區區百年,權力的旌旗竟然落在了最脆弱的人類手裏,那些會生老病死的人,火芯成了他們的武器。


    無論如何,他要把火芯奪迴來。這身琉璃血是他入人境的鑰匙,他要接近那座匯龍峰,聽聞火芯都被放在那裏。關於火芯存處,一直捕風捉影,世人也隻是猜測,無人知曉真正的答案。


    敦野盯著埋頭哭泣的坦生看了好一會兒,如獅子盯著兔子看,怎麽也不像憐憫。


    “那個神秘人把你送來這,是想讓你阻止墜向大地的怪火嗎?”敦野開口,把坦生嚇了一跳,坦生淚眼模糊的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平複驚嚇,她擦了擦臉,搖搖頭迴應:“不是的,那個人隻是讓我活著。我不知道怪火是從哪來的,又談何阻止?我離開大地時,大地並沒有毀滅,毀滅的隻有羅龍舟上的幸存者。”


    “好,你沒有什麽使命就好。”敦野放下心來。他開始展露自己的真實目的,“我們是同類,我救了你,你也該幫我吧?”


    坦生慢慢警惕,她縮緊了身子,向周圍掃了一眼,這了無人煙的叢林深山,還有這目的不明直勾勾盯著她的紅發妖物……她不禁汗毛豎立。


    此時,蟲鳴尤其刺耳。


    敦野向坦生湊近,坦生轉身就想跑,敦野抓住她的手臂將她逃跑的動作直挺挺的攔下:“你的直覺很準。”


    坦生倒吸一口涼氣,頓時癱軟下來,她淚眼婆娑的看向敦野乞求道:“我不想死…”


    敦野看到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心生一絲憐憫,可獅子不會因為兔子可愛可憐就不去吃它。敦野猛的向坦生伸出一掌,掌心漩渦一樣的熱流吞噬著坦生的氣息,突然一道金光屏障以坦生身下起,敦野被屏障彈開,那隻手也血肉模糊的隻剩白骨,坦生見得生機,顧不得思考與恐懼,她轉身就跑,用盡全身的力氣跑,就像剛才她拚盡全力從山崖下爬上來一樣。


    敦野起身欲追,卻見坦生身後別著一支墨蓮……


    墨蓮兵,德公在大地的部下,沒想到真的存在……那道金光屏障,一定是墨蓮兵在護她。


    敦野的右手血流不止,他才察覺到疼痛,可此刻腹中慢慢升起的寒氣才更令他痛苦。


    熒祝人天生的煉火遊走在血脈之中,若無火芯相應,便會很快耗盡,可熒祝人的火芯全部被奪走了,此刻他嚇走了坦生,獨自待在荒野求助無門,他隻得站在原地被寒氣吞噬,而後冰封在此。


    不甘的神色,高大的身軀,掌心泄下琉璃光影。


    此時,在黑暗的叢林深處,飛鳥被驚起,一點燈火搖搖晃晃自黑暗處來,一人身著藍袍,上有波光粼粼之色,他腳步輕盈,一瞬便靠近了敦野。他一頭卷曲白發側掩著一張傷痕斑斑的臉,可那張臉的神情安和沉靜。他伸出手來,將那盞燈火掛在了敦野的手上,瞬間,冰封消解。敦野沉沉的吸了一口氣,睜開,龍遊心就站在自己麵前。


    敦野看了一眼燈火,是塊會發火光的石頭裝在琉璃半球形燈盞裏。那塊石頭來自他的家鄉赤迴。


    敦野注視著眼前狼狽不堪幾乎一碰就要碎掉的龍遊心:“你真的是龍遊心。”


    龍遊心似笑非笑的看著敦野,目光漸漸晦暗:“能見故人一眼甚是欣慰,但我再也看不見曾經的自己了。”


    “之前你對我好,隻是因為我在你的皮囊裏?”


    龍遊心微微低著頭說道:“那是自然。我唯一的真心隻能給自己。”


    “你的傷怎麽迴事?”


    “自然是報應啊。青衣魔君不要我了。”他抬頭微笑著,眼睛彎成一條縫,淚光閃爍:“我害死了族人,我該死。以前魚家家主對我好,因為我聽話,因為我溫順,我可以離開那個馴獸籠子,可是,我發現你們也會溫順聽話,他也會對你們好…我不願意,我隻願意我成為人唯一站在他身邊的人,被平分的好會變得平淡,平庸,毫無分別。魚家信我,我日夜繞在他們身邊,玩弄他們的武器,他們隻當逗趣,我出盡洋相逗他們開心,他們都信我是隻聽話的人,我偷走了他們的至寶他們都沒有發現。是我打開了籠子,是我給了你機會逆反,是我引導你們走向毀滅,也是我以火芯迷惑地蜥族監察史蓬元異化殺掉魚照初,令地蜥一族失信於百姓,令天下大亂。因為我夠聽話,魚家就會對我好,唯一的好……”


    “你聽話?你聽誰的話?你不過是在聽自己的話!你自私的讓熒祝人與禦獸族都因你的私心而亡!”敦野嘴裏的寒氣隨著憤怒談吐冒出來。而龍遊心卻平和的包容著現在發生的一切。


    “我並不自私,我把自己和兩個同生象都獻給了魚家。隻要藍昭塔永遠佇立,他們會永遠記得我。”他彎彎的眼睛洋溢著平和的笑,仿佛已得其所,再無他念。


    “你不覺得,代價太大了嗎!”敦野一掌打在龍遊心臉上,龍遊心應聲破碎,了無痕跡,隻留下那破碎時的景象印在敦野腦海。


    敦野未見過這樣的終結,人竟然像個泡沫,一碰就碎了,什麽都沒留下。他臨死前滿身傷痕,最後還要他賞了龍遊心一掌才安心死去。龍遊心改頭換麵,半分沒有熒祝人的影子。


    熒祝人之事當真已經過去了,如今人妖分界,新仇代舊怨,熒祝人會被遺忘的。遺忘又如何呢,敦野隻想拿迴本族火芯。


    他決絕離開原地,以赤迴石火照路前行。路上他突然想起狐主給他的黃銅簪子,這個東西,狐主交代他交給坦生並帶她去白雪戈壁白府中。為了敦野一定完成這個任務,狐主還拿走了他的隨身之物。狐主一個虺溝殺手首領,白府,自覺守護白雪戈壁定地石的家族,他們怎麽看都不像一類人。


    任務完成後,會有一個穿著黑衣的虺溝引路人,將敦野隨身之物交給他。


    敦野將黃銅簪子捏在手心,仔細觀察著,這黃銅光亮如金,但花紋已經淺了,想必是什麽舊信物。可坦生告訴敦野,她是從未來時代來的,與這個時代的狐主定然沒有關係,難不成,坦生在胡言亂語?或者說,狐主也發現了坦生的特別之處,想要據為己有。但為什麽要往白府送?


    他不斷的猜想質疑,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很遠。


    坦生拚命的跑,但她根本不知道方向,跑了一圈一頭撞進了敦野的懷裏,她不死心的起身繼續跑,她以為自己隻是如剛才的三次一樣,撞在了一顆擋路的大樹上。


    得來全不費工夫想必說的就是此刻,敦野一個閃身靠近坦生抓住她的手臂,坦生的腳步被硬生生的拽停。


    她迴頭,滿頭大汗,發絲貼在臉上,眼睛無辜的看向敦野轉而又變得恐懼。


    她用力將自己的手臂從他的掌心扯出來,奈何他用力抓著,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在力量上絕對的碾壓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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