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反正閑來無事,墨黎抱著胳膊饒有興趣地等著張翠蘭的下文。


    “你說這是我第三次借命,也對也不對。”


    張翠蘭出生在乾朝末年,民生凋敝、戰亂四起,人命如草芥。


    她父母都死於戰火,剩她一個,撿垃圾時被一雲遊的方士撿到,收做了徒弟。


    說是徒弟,但方士隻是帶著她打打下手。


    他安的可不是什麽好心,他看中了張翠蘭的年輕,想借她的命。


    還算平安無事地過了幾年,那方士便哄她簽訂賣命契。


    那時候的張翠蘭雖然小,但見識了太多人間疾苦,平時也偷學了一些師父的本事。


    雖然不知道那紙契約代表什麽,但至少知道不是好東西。


    於是,她留了一個心眼,用胭脂按上了手印,胭脂是方士逛青樓時,她偷溜進姑娘房間拿的。


    儀式失敗的當晚,當方士琢磨哪個環節出錯,並計劃再來一次的時候,張翠蘭偷了他藏起來的修煉冊子,連夜從方士的家中逃了出來。


    她說她記得那天晚上沒有月亮,四下一片漆黑,但她不敢停下腳步。


    眼睛看不見東西,聽覺感官變得格外敏銳,她聽見路兩邊的蟋蟀叫聲,遠處傳來的夜梟桀桀,然後她聽見潺潺流水聲。


    她掉進了溪水裏。


    她不會水,不斷掙紮的過程中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後來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她發現自己人已經在岸邊了,身邊有一隻已經死透了的黑貓。


    張翠蘭流浪時,這隻貓就與她形影不離。後來到了方士家,方士不喜歡貓,她隻能找機會偷偷喂養它。


    不知黑貓是怎麽找到她的,也不知如此怕水的動物怎麽會下水救她,更不知它那麽個小東西怎麽就能把她拉到岸邊。


    後來她看了方士的書,也有過猜想,也許那黑貓活得年頭夠長,已經有了靈性,所以才能救她,甚至有可能是它將剩餘的壽命給了自己。


    雖然這些都是猜測了,但從那之後,她格外愛貓。


    “我一直認為那才是我第一次借命。


    我本不打算用那邪術,人生這麽苦,我一輩子孤苦伶仃,活那麽長做什麽呢?沒想到五十多歲的時候,小日子打了過來,別說貓了,那時候連人都沒得活路。


    於是,那時候我第一次主動施展了借命,死的是一個小日子的軍官,我不知道是多大的官,但應該是不小,他們的軍隊全亂了,我們的人來了,生活能過得去了。


    第二次是我84歲,本來應該過不去了,結果有個年輕人,真是該死啊,打著正義的旗號燒殺搶掠。我弄死了他,但是沒什麽用,因為當時像他那樣的人太多了。


    後來生活好了,我養了很多貓,而且我活的時間越長,就越不舍得去死,這次找上這薑家應該算是個意外。”


    張翠蘭光家裏就有幾十隻貓,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各個小區投喂流浪貓,林林總總加起來,沒有一千隻,也有八百隻。


    薑龍是個混世魔王,與一幫狐朋狗友時常欺負張翠蘭養的貓,附近小區的流浪貓大多遭過他們的毒手,死的死,傷的傷。


    張翠蘭學習道術,雖然隻有一本書,全靠自己琢磨,但一百年的時光累積,她也算是術法傍身,對付幾個普通人,還是綽綽有餘。


    就在她準備出手教訓薑龍一幫人的時候,薑爸爸恰巧路過。


    他不但沒有譴責兒子虐貓的行為,反而責怪張翠蘭隨意喂養流浪貓,搞得小區烏煙瘴氣。


    說張翠蘭占用公共資源,滿足自己養貓的目的,給他人造成安全健康風險。


    說著還踩爛了張翠蘭給貓準備的飯食。


    張翠蘭對待流浪貓是非常用心的,都是定點投喂,有專門的貓碗,她會經常刷洗、換新。她還自己花錢給貓做絕育、打疫苗。


    薑爸爸的言行讓她起了殺心,她準備找機會結束薑龍父子的生命。


    她也懂占卜和跟蹤的術法,四個月前薑林的死,讓她找到了機會。


    她在得知消息之後,遮掩了樣貌,第一時間找到了薑家,與薑家夫婦商議配陰婚的事。


    後麵的事墨黎他們就都知道了,配陰婚是假,讓他們心甘情願地交出性命是真。


    如果今天契約成了,他們三個會“平平安安”地迴到家,然後在睡夢中自然死亡。而張翠蘭不會出現在任何與此事有關的監控視頻中。


    墨黎有點兒後悔聽這個故事。


    薑家三個人看似是受害者,但其實是自己種下了因果。


    麵前的張翠蘭,明明是奪人性命的惡人,卻對貓這種動物有著非比尋常的愛心。


    她忽然抓住一個漏洞。


    “那薑媽媽呢?她什麽都沒做,在這整件事裏,她自始至終都是無辜的,你為什麽也要她的命?”


    張翠蘭無奈地笑,扯動了臉上的皺紋,明明是在笑,看上去卻像是在哭一樣。


    “你知道最後點頭答應陰婚的是誰嗎?不是那個男的……”


    墨黎沉默了,她現在很混亂,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顧北辰看出了墨黎的困擾,他明白自己必須盡快解決張翠蘭的事,然後好好與墨黎聊聊。


    他感覺現在的墨黎很無助,他想幫她。


    “你還剩7天的命,什麽打算?”


    “安置好我的貓,找人接替照顧它們的工作。隻是我這輩子獨來獨往慣了,不認識什麽人,就怕找不到真正關心它們的人。”


    墨黎強橫地破了張翠蘭的術法,她再也不可能去借人的命,所以顧北辰相信她說的是真話。


    “我可以考慮幫你找人,或者直接建一個流浪貓基地,有了薑家的200萬,夠建一個條件不錯的基地了。”


    張翠蘭聽了顧北辰的提議,渾濁的眼珠閃過一道光彩。


    “你真的可以嗎?你是道士,你能發誓嗎?”


    顧北辰雖然對張翠蘭的不信任有些不滿意,但想到畢竟她是將死之人,要做的也是能積攢功德的事情,便伸出三隻手指,準備發誓。


    誰知張翠蘭卻攔住了他。


    “等一下,你們能跟我去趟我家嗎?我那還有一些錢,你拿走,都用在建基地上,我給你兩成的勞務費。”


    顧北辰沒把張翠蘭的話放在心上,她能有多少錢?基地的建設、後期的管理,得多少錢才夠?


    但是顧北辰願意自己貼錢幹這事。


    直到他拿到了張翠蘭的銀行卡,才知道這老太太是認真的。


    她卡裏有一千五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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