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人一把抱住的流浪者感到不知所措,他應該推開這個陌生人的,但感受到這個懷抱的溫暖,以及落在他頸窩處微涼的眼淚後……


    莫名的,他任由對方抱著他哭了許久,像怕驚擾到對方一樣,一動不敢動。


    等空情緒平靜了些,主動放開他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問對方:“那個,請問你是……?你好像認錯人了……我的名字不叫阿散,我沒有名字,不過,我目前以「流浪者」這一稱謂作為了自己的名字。”


    雖然早已猜到世界樹的修改,對他本人也一定會造成影響,但看到眼前這個完全失憶了的散兵,空還是有些難過。


    也或許,忘記了過往那些苦痛,對他來說才是一件好事?


    見對方不說話,臉上滿是糾結的神色,流浪者皺眉道:“看你的表情……你是真的認識我?我們在哪裏見過麵嗎?”


    想了想,空還是決定將是否恢複記憶的選擇權交給對方。


    “我確實認識你,你就是阿散,但你失去了過往的記憶,能跟我去一個地方嗎?我想將往事都告訴你,再讓你自己決定要不要恢複過往的記憶與身份。”


    “欸?可我……”


    並沒有覺得自己記憶有哪部分缺失的流浪者正想反駁,忽然被一旁看了許久的水果攤老板打斷話頭:“哎喲小夥子,你就跟他去吧,正好我也可以把工錢結給你,你也不必困在我這小攤上。”


    “老板……”流浪者不解迴頭。


    水果攤老板看著他輕歎一聲:“小夥子,我這雙眼也是看過不少人的,自然看得出來你對自身的迷茫,既然現在出現了能告訴你答案的人,你又還在猶豫什麽呢?”


    “去尋找自己的道路吧,而且我看另一位小夥子找到你時哭得那麽慘,他一定與你關係匪淺,親人、朋友、甚至是愛人,無論你最後收獲這其中的哪一位,都是值得高興的團圓美事啊。”


    空這才發覺周圍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這些人聽完水果攤老板的話後,還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我猜這兩肯定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兩!這哥哥尋找多年,終於和弟弟團聚,多感人啊!”


    “不不不!哪有發色眸色長相都不一樣的兄弟啊?!我敢打賭,就他們之間這微妙的氣氛,肯定是戀人關係!”


    “呃……可他們,聲音挺像的?”


    “嘶……這麽一說是挺像的,那你又是怎麽分哪個兄哪個弟的?不是看著都一樣大嗎?”


    “可我覺得藍衣服那個目測要稍微矮一點?”


    空聽不下去了,尷尬得微紅了臉,直接拽過還在沉思的流浪者就趕忙逃離現場——


    “不要再猶豫了!跟我走就是了!”


    “欸??”


    ……


    迴到淨善宮,納西妲已等候多時,見到失憶的散兵後,她也覺得有些棘手。


    從他人委婉難言的話語中,流浪者知曉了那可稱為前生的自己做過很多惡事。


    僅聽他人的描述他無法做下結論,於是納西妲便如他所願,以幻境的形式,向他展露他的迴憶。


    看著陪他一同進入幻境的空,流浪者心情有些複雜:“我的前生罪孽深重,為何你還願意陪在我身邊呢?我能在接下來的迴憶中,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嗎?”


    “……”


    空默默牽住他的手,以此作為迴答。


    仿佛一同跨越了時光長河,過往的一幕幕經曆在眼前展現,才知道原來被困在狹隘視角裏的自己,錯失了那麽多……


    當看到將過往焚燒成灰燼的人偶,轉身決絕的踏入無盡雪夜……


    當看到滿心憤恨的人偶挑開故人後代的鬥笠,卻因那張令他陷入迴憶的臉龐再下不去手……


    當看到停駐於往昔之地的人偶,於月光下緊擁著那仿若毒藥一般的唯一救贖……


    流浪者忍不住深深歎息一聲,默默凝望著那已逐漸沉入黑暗與血色的身影……


    當那座華美的囚牢第三次出現之時,一身黑紅的人偶轉身離去,流浪者卻仍停在原地,伸手似想接住那束天光一般,維持著這個姿勢站立許久。


    “失去穹頂,會令這裏消失在往後的風雨摧折之中,但這也意味著囚鳥獲得自由,可追尋的天光就在此處,你又為何背身離去?”


    仿若迴答他的話語一般,那涇渭分明的夢境展現於他眼前,一麵如浸染黑暗與血色的深沉畫卷,一側如虛幻易碎的夢景畫卷,他們遙遙對立,不可相靠,不願相合……


    立於黑紅裝束的散兵與紫白狩衣的傾奇者中間,流浪者將手置於心口,感受著自己胸口的空洞……


    最終,他於造神工廠內停下腳步,轉身麵對著空:“我已經觀看了足夠多的往事,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取迴那些本該由我背負的罪孽,但在此之前,我仍有一事困惑,是……關於你的事。”


    在空疑惑的神情中,他將自己這一路的感受娓娓道來——


    “正如你所說,人最難理解的是自己,最懂得自己的,也是自己,也許正因為他是我的前生,我能看得出他這一路行來的心緒,都是為何而糾葛……”


    “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脆弱,瘋狂與自傲的遮掩之下,不過是一個不敢正視自己的膽小鬼……”


    “我一直都在為填滿自己胸口這份空洞而活,所以,我天生就會被那些明亮的、溫暖的心所吸引,而你的心,正是我所期望的光芒,我永遠會被它所吸引。”


    “即使換了一副身軀,我也不可能毫無所覺,但這顆心的光芒如此耀眼,越是渴求它的溫暖,越是明白置身黑暗的自己不該去靠近。”


    “它應置於光輝處,就像你擁有家人、擁有朋友、擁有願意去愛這個世界的理由,你是站在正義的一方,受萬眾矚目,而我是正義所厭棄的惡人,不擇手段也隻是為了填滿自身的因果……”


    “……我甚至開始害怕麵對真的重新睜開雙眼的小木偶,在那時無法對丹羽的後代下狠手後,才發現自己是如此可笑,善與惡糾葛一身,成了髒汙的泥濘,無法對往事割舍,也無能挽迴過去,最終,即便是飲鴆止渴,我也慶幸還有這唯一的相伴……”


    “可若戳破這一切,我將沒有理由再將你留在我的身邊。”


    流浪者凝視著空,神色滿是迷惘:“……這是前生的我的心聲,而現在的我,也為此而困惑……”


    “也許是那個懷抱太過溫暖,在我空洞的部分也留下了強烈的痕跡,這讓我不知該如何抉擇,也同樣開始害怕失去,你能告訴我嗎?我到底該如何做……”


    空默然半晌,深唿吸一口氣,突然用力抱住了他——


    “阿散,我一直想告訴你,希望能讓你明白,你並不是無心的人偶,你一直都有一顆柔軟的心。”


    “割舍不開的是如同原罪一般的心之枷鎖,但這一路走來,那些曾經給過你溫暖與新的願望的過去難道就割舍得了嗎?”


    “哪怕失望、哪怕痛苦,可你依舊沒有忘記丹羽的模樣、無法忘記在踏韝砂最初的那段時日感受到的溫暖不是嗎?”


    “在我看來,你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去擁抱自己過於柔軟的心,不適應這顆心帶來的疼痛,才會忽視自己內心的指引,順著自己的心聲前行吧,我也會陪在你身邊,與你一起前行的。”


    “你還記得我最後給你取的名字「鹿守」嗎?那時我想不起來,但正是有所預感,才會給你取這個名字,它來源於一種期盼,是見證過你的經曆後,為這故事屬上帶著祝願的姓名,更是期盼著,與你同行之日的到來。”


    “我會迴到過去,並期待你的誕生,期待與你重逢,我希望能填滿你空洞的心,讓它從最開始,就是帶著滿滿的祝願誕生的。”


    “即使如今經曆過多重波折,我也沒有改變這個想法的意思,我隻希望你能做出對自己來說,真正順應內心的選擇。”


    “無論如何,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正是為了與你同行,才會來到你的身邊的。”


    “……”


    流浪者緩緩閉上雙眼,無聲迴抱住他,如他所說的那樣,順應自己的內心,他想要去捧起那顆曾被他忽視的柔軟的心。


    “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麽,便收下吧……”


    納西妲的聲音傳來,她將那份屬於散兵的記憶送到他麵前。


    流浪者鬆開空,堅定了神色,他伸手去觸碰那份記憶——


    眼前仿佛又迴到那個夢境,黑紅裝束的自己,紫白狩衣的自己,以及身處中間的,仍是空洞純白畫卷的自己。


    這一次,他上前擁抱了他們,將他們的色彩都包容一身,從今往後,他會帶著他們的顏色,展開更為寬廣的畫卷,它會無限延伸,一直向著未來前行。


    就像飛鳥接住了自己的落羽,他接住了那個墜落的自己,如此,才能獲得重新啟航的羽翼。


    仿佛迴應他的願望一般,當他從迴憶中緩緩睜開雙眼,眼前出現一枚神之眼,它的身上帶著他熟悉的灰燼與塵土,那曾是失去小木偶之時,被他丟入火中的風神之眼。


    而今,它一點點褪盡滿身的灰燼與塵土,重新亮起光芒,成了屬於他的神之眼。


    「風向是會轉變的,終有一天,它會吹向更有光亮的方向。」


    「從今往後,帶著我的祝福,活得更加從容一些吧。」


    ……


    突然見到從幻境出來的兩人,派蒙連忙咽下塞了滿嘴的棗椰蜜糖,險些沒被噎死。


    “咳咳、咳!你們、你們迴來了啊咳咳咳……”


    空無語地看著她:“你倒是在外麵吃得開心,我可在裏麵又打了一遍機甲,雖然主力其實是我身邊這位,連打還帶罵的,聽得我都覺得正機之神可憐了……”


    納西妲起身離開擺滿了點心的桌子,迎接他們:“辛苦了,空,散兵,歡迎迴來。”


    已經恢複記憶的流浪者聽著這稱謂,表情變得不是很好看。


    對這了然於心的納西妲笑道:“也是該換個稱唿了,我想,在過往漫長的歲月中,你一直在等待著能重新聽到那聲熟悉的‘阿散’,才會選擇封存這個名字,所以,‘阿散’這個名稱就作為專屬於空才能唿喚的名字吧,對外的稱謂就用‘鹿守’這個名字吧。”


    “欸?”


    空愣了愣,下意識看向流浪者,對方避開了與他的對視,但沒有反駁納西妲的話語。


    莫名的,他臉上有些發熱起來。


    納西妲繼續道:“那麽,鹿守先生,可以跟我描述一下你進入世界樹內部之時的記憶嗎?”


    “嗯?可以。”


    流浪者雖然感到疑惑,但還是乖乖將一切講述完畢。


    “這樣嗎……”納西妲思索了一會,道:“其實在你屏蔽我的通訊後,我被你短暫限製了世界樹的權能,這也導致我無法記錄那之後你的記憶,頂多隻能以第三者視角補充內容而已,你能迴憶起來的內容,不應該會有關於自己內心視角的記憶。”


    “這其實也是我有意放縱的結果,為了能做某種嚐試,才會全力修複你因戰鬥損傷的身體,讓你對世界樹的權能不至於流失太多,防止你抓不住那道稍縱即逝的流光。”


    流浪者皺眉疑惑:“什麽嚐試?什麽流光?”


    納西妲攤了攤手:“我也不知道那道流光會是什麽,就結果而言,嚐試成功了,發生了不應該發生的事,是喜人的結果,至於它是否能在未來某一刻繼續發揮好的作用,就隻能到時候看了,總之,可喜可賀。”


    流浪者卻是一臉不快:“對我這樣被莫名算計了一通的人來說,可不是什麽可喜可賀,而且作為智慧之神,連算計的結果也隻能得出如此曖昧不清的答案嗎?”


    “智慧之神也會有無法解答問題的時候,而且比起計較這個,鹿守先生,你其實應該反省一下自己,如果不是你對自己如此不愛惜,心裏存著自毀的念頭,又怎麽會被我算計呢?”


    納西妲搖搖頭,神色很不認同:“也許在你看來,付出自己的生命是最無所謂的代價,可你應該考慮一下把你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的人的感受,比如空,他甚至不顧一切追著你進了世界樹,還好最後僅是昏迷了幾日,沒出現什麽大礙。”


    流浪者聽完當場愣住,驚愕的神情在轉頭看向空後,變成滿臉生氣和隱藏其中的後怕。


    他直接抓著空的肩膀就是一通嗬斥:“誰讓你跟進來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多危險的事!你是笨蛋嗎?!我根本不想看到你為我做這種傻事!”


    被他嗬斥的空先是一懵,後知後覺的把之前壓下的怒火也燒了起來,更生氣地直接推開他,惱怒道:“你管我那麽多!這話你不如對你自己說!你看看你自己有資格對我說這些嗎!我就是樂意當個傻子怎麽著!用不著你管!”


    說完他就氣得轉身直接離開了淨善宮。


    納西妲看著站在原地一臉做錯事神情的流浪者,提醒他道:“趕緊追上去吧,越重視的人,越要注意好溝通問題才行,因為不想對方傷心,不想對方誤解,要靜下心來,好好跟對方談談哦。”


    流浪者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還是默默追了出去。


    圍觀完全程的派蒙,吃著點心含糊不清道:“真不知道他們在糾結什麽,別別扭扭的。”


    納西妲點點頭:“是啊,這下就讓這兩個都做錯了事的人互相磋磨一下,才能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不該那麽衝動行事。”


    派蒙動作一頓,神情遲疑道:“納西妲,你該不會剛剛是故意提空做的事的吧……?”


    納西妲對著她笑而不語。


    “你別這麽笑啊!太可怕了!總感覺你變成某種切開黑的東西了喂!”


    “嗬嗬^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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