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溫暖的觸感,並非她想象的僵硬的、冰冷的,白阿苑愣了一下,終於緩緩抬起頭,她看到丈夫那熟悉的眉眼,神情溫和,表情生動,不是留給她的最後一麵那樣慘白的死僵的臉。


    “你……” 白阿苑的神色瞟向丈夫懷裏的孩子,那嬰孩兒白白胖胖,小嘴唇粉嘟嘟的,正伸著肉乎乎的小手抓著爸爸的衣領,嘴裏發著咿咿呀呀的聲音。


    “我的兒子?” 白阿苑試探性的伸手去摸孩子圓圓的腦袋,小心翼翼生怕弄壞了他。


    “我們的兒子。” 丈夫坐在她身邊,將孩子交到她懷裏,又愛憐地彎起食指蹭了蹭孩子嫩嫩的小臉蛋兒。


    嬰孩的小手很有力氣,抓著母親的衣服,帶著奶香的身體向母親臂彎裏拱著,可愛得令人心都融化了。


    “寶寶。” 白阿苑的淚珠瞬間掉落,落在孩子的身上,她哽咽著,低聲嗚咽著。


    丈夫將她攬在懷裏:“怎麽了?哭什麽?”


    “我們要是這樣該有多幸福啊!” 白阿苑哭著說道:“我也不用進那個該死的遊戲!也不用提心吊膽、孤苦無依。”


    “我們就是這樣啊。有我,有你,有我們的寶寶。”


    “不是!不是!我們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已經死了!孩子也死了!你們都死了!隻有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


    “死了?我為什麽會死?”


    “我殺了你。是我殺了你。”白阿苑紅著眼眶,逼視著丈夫。


    “我們相愛了那麽多年,你為什麽要殺我?”


    “因為是你先想殺了我們娘倆兒的!我也一直想問問你!我陪你吃了那麽多苦,為你付出了那麽多,為什麽你想要我的命啊!還是以那麽殘忍的方式!你不會有一點點,哪怕一點點的心疼與愧疚麽?還有我們的孩子,他可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怎麽忍心賣了他!你還有良知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白阿苑從一開始的大聲質問,聲音變得越來越低,終於她哭得說不出話來,她是質問他,更是質問自己。生活為什麽會這樣一團糟。她一直很想問問他,想給自己一個理由,放過他,放過過去,最重要的是能夠放過自己。


    一開始,她是不敢問,她怕把事情挑明以後,她和孩子就難逃一死。隻能痛下殺手在丈夫之前。他死了以後,就更沒機會問了。她隻能在無數個無比清醒的深夜裏問自己。


    “怎麽會呢?”丈夫緊緊握住她的手:“你和兒子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呐!我可以為了你們放棄一切。”


    “都這個時候了,你為什麽還要騙我?還要騙我?我聽到你打電話了!我都聽到了!”


    丈夫一愣,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麽,拉著她走進書房,將一個上鎖的抽屜打開,從裏麵拿出兩個文件袋,他輕輕歎了口氣道:“本來一直不想告訴你的。”


    白阿苑打開第一個袋子,裏麵裝著兩份文件,一份是泰文,一份是中文,是一份買賣人體qg的協議,但文件主角並不是白阿苑,而是她丈夫自己。


    白阿苑難以置信地抬頭望著丈夫,她拖著文件的手在顫抖,薄薄的幾張紙似乎千斤重,似乎抽離了她所有的力氣。


    “我也沒有要賣掉孩子。我隻是將你和孩子托付給我在國外的一個朋友,希望我死以後,他能夠關照你們。我留下的錢,你們省著用也是足夠的。” 丈夫溫柔地摸了摸白阿苑的頭發說道:“原來我是死了啊,難怪覺得好久沒見到你了。”


    “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是個活生生的人啊!幹嘛要以這種方式放棄自己的生命?”


    “ 家裏為你治病欠了很多錢。你說要去賭把大的,但沒想到被人作了局…我們實在是撐不住了。我走投無路了,我不能…我不能看自己的老婆挺著大肚子四處躲債,我不能看我的孩子還未出生就成了過街老鼠。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在國外,我托他辦了這一切,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和孩子做的了。”


    “治我的病?我有什麽病?” 白阿苑覺得一頭霧水,似乎有什麽記憶是她知道卻又記不起來的。


    丈夫將第二個檔案袋遞給她。


    白阿苑拿出裏麵的文件,是一份診斷書,她看著白紙黑字,一時間眩暈。


    精神分裂症。患者有嚴重被害妄想,多疑敏感……患者主訴……


    白阿苑癱坐在椅子上,一瞬間缺失的記憶湧入腦海中。


    盲卡遊戲給了她新生,也治好了她的病。在加入盲卡遊戲後,她恢複了正常。但人的大腦是會自欺欺人的,它把那段記憶加工儲存成了她想記得的模樣,添加了自己的想象,使與事實不符的記憶變得順理成章。


    嗜賭成性的從來不是她丈夫,而是白阿苑自己。


    他有多少次跪在她麵前求她別去賭了,卻從來沒有喚醒過她。


    她懷著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仍舊日夜流連在賭桌上,因為出老千被抓,賭場的人毆打她,打掉了她的孩子。


    那些人見她血流不止,全都驚慌地逃跑了。隻剩她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下身不停流著鮮血…


    在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的那一刻,是丈夫找到了她,她看見那個男人滿頭是汗,衣服都濕透了,顯然跑了很久,他神色凝重,帶著心疼甚至是恐懼,一把抱起她向賭場外跑去……


    他是她的救世主,是她愛的人。


    從失去那個孩子以後,白阿苑便病了,她總是夢見那個孩子渾身是血的來找她,說是孩子,不如說是一個還沒發育完全,人形狀的沾滿血汙的肉球。


    那鬼嬰的哭聲尖利,尤其是在深夜裏,先是如泣如訴,由遠及近,最後的尖叫聲劃破耳膜,它模糊不清的臉也會在人毫無防備時突然出現。


    鬼嬰有時突然出現在她的被窩裏撫摸她的腳踝。在浴室的簾子外也會突然出現它的影子。甚至有時是在她和丈夫同房的時候,那鬼嬰突然出現在一旁睜著黑洞般的眼睛看著。


    一開始隻是在夢裏,後來她已經分不清了夢境和現實,精神狀況每況愈下。


    後來的一切,就如丈夫所說。為了她的病,他不停奔走。


    白阿苑記起來她是如何握著尖刀殺了自己的丈夫,殺了那個為了她已經疲憊不堪的男人。


    緊接著她又突然想起來,她的孩子…


    在丈夫的屍體旁,她生下了他們的孩子,是一個男孩兒,生下來便有響亮的哭聲。


    可恍惚間,她看著沾著血的嬰孩,她依稀看見了那個鬼嬰,那個討債的孩子,她以為這是在她的夢裏,以為鬼嬰要害她肚子裏的孩子,所以她親手扼住那孩子的脖子,直到他渾身發紫,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啊!!不!” 白阿苑抓著自己的頭發發出淒厲的慘叫:“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可她已經做不到自欺欺人了。


    事實就是,她殺了自己的丈夫,殺了自己的孩子。那可憐的孩子剛從母體中出來,還沒來得及看清這個世界。


    丈夫接過坐在白阿苑腿上的孩子,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遊戲是什麽。但看來它治好了你的病,還讓你忘記了過去的一切。這樣挺好的。你迴去吧。不要再記起我們。”


    白阿苑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她睜著眼睛,目光呆滯,任憑眼淚如流水一般從眼眶中湧出……


    終於,她的眼珠緩緩轉動,她站起身撫摸著丈夫的臉,聲音如同破碎的絹帛:“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要非說對不起,也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出現在你的生活裏,不該遇見你,不該帶你走。或許沒有我,你會順利讀完高中,讀完大學,有穩定的生活,是我對不起你。”


    “可我殺了你。”


    “在你殺我之前,我已經做好準備為你和孩子去死了。我不怪你。” 丈夫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緊緊擁抱了她:“聽話,迴去吧。”


    “我不迴去了,我要留在這裏。留在我愛的人身邊。”


    “迴去!” 丈夫一把推開她,本來麵目溫和的丈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著,那把尖刀捅過的地方此刻是腐爛的窟窿,懷裏的孩子也從軟香可愛變得麵目全非,全身發紫的嬰孩兒恐怖的大張著嘴,似乎是想喘息一點氧氣…


    可白阿苑並沒有逃走,而是義無反顧地握著尖刀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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