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的那天,春和景明,暖氣襲人,是個適合郊外踏青的好日子。可京城裏的諸位公子哥兒沒心思去郊外踏青,都聚在了城中最高的花樓裏,開盤押注。


    隻因京中又出了件奇事。


    素來與黃小侯爺不對付的江小侯爺,從京外帶迴位世外高人,還未等引薦給皇上,這位高人便又被皇上看上了。


    高人揚言要夜半入宮,給皇上一個大大的驚喜。


    “聽說江小侯爺現在更喜龍陽,還打算和皇上搶人嘞。”


    “後位安穩,怪不得他敢這樣折騰呢。”


    走在街上,耳中不時飄入好些公子哥兒的談話,都是趕著去花樓下注的。


    不愧是我,每次下凡都要攪得京城裏不得安生。


    富貴公子們賭的名頭也是多種多樣:有賭我能堅持多久不自殺的,有賭我能不能闖出皇宮的,有賭皇上多久會厭棄我的,有賭皇後多久會派人暗殺我的,還有賭江意玄會不會私闖宮闈救人的。


    我很是哭笑不得,他們這賭盤開得也忒沒新意,忒無趣了些。怎麽就沒人賭我會在幾炷香之內,將小皇帝誅殺呢?


    隨意挑了間客棧,守著算盤的掌櫃的是個老態龍鍾的老婆婆,我瞧著可憐,直接在櫃台上放了錠金子,“老人家,給我你們這裏最好的上房。”


    老婆婆看了金子,白眼一翻,簡直要歡喜得暈過去,顫著聲音朝樓上喊:“上房一間!”


    隨後,她又顫顫巍巍地朝櫃台外走,略帶些歉意,“姑娘,我這腿腳也不方便…”


    我擺擺手,“我自己上去就是了。”


    走出去沒幾步,我又迴頭問她,“老婆婆,你怎麽知道我是姑娘,不是公子?”


    老婆婆笑笑,“姑娘,老婆子我老了,見過多少扮作俊俏小郎君的年輕姑娘,眼睛毒著呢。”


    我也笑笑,繼續抬步向樓上走,櫃台突然被什麽重物砸了一下,“在他隔壁,給我也來間上房。”


    語氣帶著薄怒,櫃台上麵放著的,也是一錠黃澄澄的金子。他偏頭看我,倒真有了幾分意玄的樣子了,劍眉斜飛,像是出鞘的刀在空中劃過的刀影,深眸似潭水,又被半闔的長睫掩住。


    我笑著停步,“江小侯爺,江府不好住,跑到客棧來住,是為了體恤民情嗎?”


    江意玄像是有點賭氣,轉迴了頭不看我,“不用你管。”


    也好,既然不是他,那我便懶得多費心思。


    是夜,我飛簷走壁,去了皇宮。其實京城的構造基本是殊途同歸,而我每次夜半時分去皇宮,基本都是為了殺人。


    今夜,也不例外。


    小皇帝果真點著燈,在禦書房等我。


    見到我,他猴急猴急地就要拉我的手,禦書房的燈光有些昏暗,他一時有些看不清。可他舉著燈湊近了些看,反倒把手甩開了,一副很是晦氣的樣子。


    “怎麽是個女的?”


    我笑得得意,“怎麽?皇上不中意美人,反倒專喜清俊的小倌兒?”


    小皇帝冷冷地瞧著我,有了點上位者殺伐果斷的樣子,他剛要張口喊人,卻驚慌地發現自己竟然喊不出來了。


    他掐著自己的喉嚨,被一點一點地提離地麵,懸在半空。我欣賞了一會他的驚慌失措,又覺得沒意思,將他放了下來,問他:“我問,你答,聽懂了就眨眨眼睛。”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隨後表情驚奇地發現自己又重迴了地麵。我把施加在他身上的壓力撤去,終於問出了我一直想問的問題:“國中的妖禍,你為何不管?”


    許是我表情森冷,他終於知道怕了,老老實實地答道:


    “迴仙人的話,小的覺得自己根骨特殊,妖怪們見了我都四散逃竄,所以無需設立伏妖司和除魔司。我定期周遊四方,將妖怪們都從邊界處趕了出去。這便節約了國庫銀兩,可以多中飽私囊。”


    一點火光從我的指尖溢出,直點入他的靈台,小皇帝有點懼怕,直接撲通跪倒,哀嚎著:“仙人饒命,仙人饒命!我明日就從國庫撥錢,招納能人異士捉妖啊!”


    我冷哼,“別躲,死不了。”


    小皇帝依言老實了下來,我的那點靈力也終於探入了他的靈台。


    原來是頭小青龍。


    不是我認識的任何一位,想來龍族近來也開枝散葉,多生了不少崽兒。原來此地的妖怪不敢在京城造次,是因為群妖怕龍,也可能因為他的爹是個厲害角色。


    得罪了小皇帝,便是得罪了他在天界的真爹。


    “你可能真心悔改?如若不能,我便真殺了你。妖怪怕你,我可不怕你,像你這樣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小皇帝沒甚體麵地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的樣子,真真是丟臉極了。


    “以後還強搶民男嗎?”


    小皇帝抬起一張哭成花貓的臉,“不了,不了。我以後勒令,各家世子,也都不許去逛花樓聽梨園了。”


    “你可知城中最高的花樓上,還開了關於我的賭盤,大家踴躍下注,可都在賭我能堅持多久不自殺呢?”


    小皇帝再次磕頭如搗蒜,聲音也斷斷續續的,“小的錯了,小的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仙師饒命,仙師饒命啊!”


    他眼珠子一轉,像是想出來個絕妙的點子,“都是那些小倌兒無福消受,無力承恩,從京外送進來的,從來也沒有鬧著要自殺的!”


    我踹了他一腳,沒好氣的,“那是他們知廉恥,才鬧著要自殺!”


    我在小皇帝磕頭如敲鼓的聲音中,拍了拍手,很是解氣,卻還補充了一句:“不強搶民男了,強搶民女也不行!”


    “是是是,我知錯了,嗚嗚嗚…”


    小皇帝的雙眼哭得通紅,早就腫成了一條縫兒,根本就沒看到我早已離去,仍在磕頭。


    我不耐煩飛簷走壁了,次次入宮都是飛簷走壁,真是辛苦。我大大方方地走在甬道堅實的地麵上,從宮門穿牆而出,卻看到了江意玄。


    他沒哭,卻也通紅了雙眼,這副神情我曾經見過無數次,可惜江意玄不是他。


    他顫著聲音喚我,像是在極力壓製住自己的情感。我的眼睛驀地失去了焦點,再也看不清腳下的路。


    “阿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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