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戲,塗山鏡隨後便帶我去了王都最出名的戲樓子看這第二樁熱鬧。


    然而,雖然意玄給我施的易容咒早已失效,我的臉還並未好用到可以直直闖進去,守著戲樓子的小廝定要看到戲票才肯放我們進去。


    塗山鏡囂張極了,狐假虎威地吼道:“你可知道她是誰?莫是城來的大人!當今國師的座下大弟子,國君跟前的大紅人!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膽敢攔她?”


    小廝遲疑地看了我一眼。


    “不是小的不懂事,實在是今天來的都是達官貴人,小的怕犯錯受罰…”


    我很有氣度地擺擺手。


    “無妨。”


    隨後,我從懷裏掏出國師府的令牌,遞給了他。


    小廝接過之後仔細研究了一番,然後又誠惶誠恐地遞還給了我,嘴裏不住地念。


    “不知是大人,不知是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大人。”


    我和塗山鏡再次十分有氣度地擺擺手,直直地闖了進去,挑了個視角最好的包間坐定。


    這戲樓子的班主似乎是聽到了我這位久負盛名的大人今日來聽戲,竟是親自將茶水點心端了上來,還說了好一通漂亮話。


    什麽“今日新戲初初登台,實在是忙得轉不開身,照顧不周之處,還望大人多多海涵”之類的。


    我和塗山鏡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仔細盯著樓下瞧,待到他說完就再次十分有氣度地擺擺手打發這班主走了。


    眼角餘光突然察覺到了一道焦灼吃驚的目光,我偏頭去看站在走廊轉角處的人,那是一顆十分熟悉的光頭,正是高將軍。


    見到我完好無損地坐在最好的包間聽戲,他臉上吃驚的神色實在是極力掩飾也掩飾不住。


    我十分有氣度地朝他微笑,像是在挑釁又像是炫耀。


    他身後跟著個身著羅裙的年輕小姑娘,那小姑娘從他身後上前一步,立在他旁邊低聲問他:“怎麽了?”


    說著,那小姑娘也抬頭看我,四目相對,她卻並不知道我是誰。


    可我認得她,那小姑娘正是賀蘭二小姐,隻是不知道怎麽會和高將軍一起來看戲。


    高將軍眼神複雜地轉頭看了眼賀蘭二小姐,悶聲說了句:“沒什麽,我們走吧。”


    人聲嘈雜中,我聽到賀蘭二小姐那活潑的聲音。


    “高將軍,你再同我說說國師大人吧,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我同國師大人並不相熟,賀蘭二小姐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可我聽聞,高將軍同國師大人是最相熟的,我姐姐說的,她可是什麽都知道的…”


    我臉上笑意更濃,高將軍還想瞞過賀蘭二小姐,可他不知道觀山石觀華胥一切,賀蘭家的幾個怕是早就知道他和華胥枝的關係匪淺了。


    我得意的笑容一直追隨著他的光頭而去,直到消失了我的視野之中。


    可我這笑容很快就無法維持了。


    我終於知道今夜這爆滿的戲樓子為何而來,那初上的新戲,正是春庭晚,我萬分熟悉的春庭晚。


    我看著台上那群熟悉的人,聽著那熟悉的曲調。


    小紅,小俊,武紅…


    全部是莫是城的班底,真真是一出好戲。


    塗山鏡一言不發,我定定地看著台上那曼妙的人影成雙成對又分開,耳中充斥著小紅那依舊婉轉如黃鶯的唱腔,似乎還比上次精進了不少。


    小俊的唱詞一個錯都沒有犯,一切都完美到似乎迴光返照般,一切都似乎和一年前莫是城的那場戲一模一樣…


    台上的人兒,台下的狂熱,和空氣中彌漫著的焦灼。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此次沒了那朵攝人心魄的丹枝花。


    整出戲唱完,我都是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變換過姿勢,臉上的表情不知是生氣憤怒還是感歎神傷。


    直到最後班主帶領整班人馬出來謝幕,我才突然失笑出聲,站在台上的,正是當日夜奔的老班主。


    在一片燥熱的叫好聲中,我突然狂笑。


    這狂笑聲被瘋狂的觀眾淹沒,被漫天拋擲到台上的彩頭淹沒,也被一層又一層的人群淹沒。


    我偏頭去看右側包間的高將軍,他正一臉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而我,隻能報以憤怒的冷笑。


    塗山鏡麵不改色,聲音平穩。


    “不去見見他們?”


    我搖頭,起身離去,聲音也終於恢複了平靜。


    “不了。迴留水宮。”


    塗山鏡將手中的折扇朝桌子上一磕,也跟著我起身。


    我問他:“什麽時候的事情?”


    塗山鏡摸了摸自己那高挺的鼻子。


    “就在你昏迷的這二十來天裏。”


    我無奈苦笑。


    “我還以為用我去替小紅,華胥枝能放他們一馬…”


    塗山鏡有些擔心似的。


    “阿冉,這不是你的錯。”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我的錯。我成功脫困一事,賀蘭大小姐知道,國主知道,剛才高將軍也知道了,華胥枝很快也會知道。可他竟然是從頭到尾,從來都沒想過要放過他們。”


    當夜,迴了留水宮,和意玄等人複盤賀蘭宮中之對話,隻得出了一個結論,那便是我們幾個的身份,觀山石是全不知道的。


    同樣的,國主高將軍賀蘭大小姐二小姐也通通是不知道的。


    可是我的身份華胥枝應當是不但是知道,還門兒清。


    至於意玄幾個的身份,華胥枝怕是也已經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


    我的心中突然升騰出一種緊迫感,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麽。


    想是緊張還沒到破局之日,我就著了華胥枝的道,中了他的計。


    可接下來的幾日,王都風平浪靜,可謂是半分變化都無。


    戲樓子的春庭晚繼續歌繼續舞,將軍府和國師府繼續爭繼續鬥。


    華胥枝越來越多地借故夜宿在華胥王宮中,而我也是去摸了好幾次國主寢宮的無名之劍。


    我心知華胥枝夜宿華胥宮中,一是為了那把無名之劍,二是為了賀蘭宮的賀蘭大小姐。


    而國主寢宮之中不但有無名之劍,再往裏走,還有那縮小版的二十三座神山的立體沙圖。


    那位於他寢宮中的沙圖不但詳盡地標出了各個神山的方位,還會自動變幻位置,想是根據真正的神山變化而變幻。


    我曾有一次,取下了藏於房梁上的無名之劍,一一點過那神山的山峰,點到長樂之山時,無名之劍嗡嗡作響,劍身湧出紅光、劇烈抖動,幾乎要握不住。


    國主果真沒騙賀蘭大小姐,長樂之山果真是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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