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來的時候,國師府門口都鋪上了長長的紅毯,而在國主所乘坐的車輦後麵,居然還有一頂更豪華的金輦。


    我彼時被滔天的雨水迷住了眼睛,理所應當地覺得後麵的那架金攆中坐著的才是國主,所以當國主下了車攆,所有人都齊齊施禮的時候,我還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時地拿濕透了的帕子去抹臉上的雨水。


    看到周圍矮了一片,我才後知後覺地也俯身拜倒,嘴巴裏含糊不清地跟著旁人一起念著“恭迎聖駕”、“國主千秋”。


    說來也奇怪,國主一踏入這國師府,以車仗為起點,以我們師徒和高將軍三個為終點,長長的一條直線中居然是半點雨水都無了。我訝異地抬頭看了又看,周圍還是下著雨的,隻有我們立著的地方是幹爽的。


    我不由得又探頭看了看,這才看到那架金攆四周圍了一圈衣著怪異的人。他們各個都全身黑衣,卻戴著稀奇古怪的彩色珠寶,或戴在頭頂,或編在發辮裏,或掛在脖頸處,手上手指頭上更是琳琅滿目。


    這群人裏為首的兩個在黑衣外又披了件半透明的彩色外衫,麵上戴著純白的麵具,不但看不清容顏,還看不清雙目。


    他們手中各持著一條白玉法杖,跳個不停,其餘的人便是跟隨著他們兩個的動作舞蹈,一會對著天空伸手,一會又對著那架金攆伸手。


    那架金輦想來是純金打造的,可是從車頂處卻掛著紅色的紗簾,層層疊疊,把裏麵的人護了個嚴實,又是半點都看不清的。


    這群人跟著為首那兩個一起做法,金攆四周的紅紗無風自動,好不飄逸,可是在這陣陣清風中,金攆中的人依舊是看不清麵目的。


    國主見我細細瞧著他們,好不得意地笑了笑,像是對我又像是對我師父說:


    “算得今日是個大好的日子,這個時辰又是個大好的時辰,加封之禮必得此時此刻舉行。奈何天公不作美,偏偏要落下這麽大的雨,我隻好叫華胥王宮內的禦水左使和禦水右使前來做法。雖說止不住這雨,可至少也能護住我們這些人啊。”


    師父鐵青了臉,什麽也沒說,想來是沒料到宮中竟然會有兩位禦水使官。


    我心中也是驚訝的,之前從來沒聽國主說起,隻有小俊那語焉不詳的半句話提起過他們。高將軍對我又是藏著掖著的,半句話也不肯多講,可看眼下情形,高將軍竟然是對師父也沒有提起過這二位的存在。


    看來王都內,不止我師父一個識得操縱風雨,再算上國主和高將軍,王都內懂術法的起碼有四個。隻有我,盡心盡力服侍師父多年,卻還是半年皮毛都沒學著,更別提入門了。


    壓下心中憤懣,跟著國主一行走進了寬敞的國師府。而他剛一進來,他帶來的那些侍從便忙裏忙外地布置場地,顯然是比我們對這裏要更熟悉些。


    那架金攆依舊沒有放下,那些黑衣人們仍舊抗著它,跳舞的人群舞到了場地中央,以法杖作劍,竟是開始跳起了劍舞。


    而我不知道是多想還是如何,那兩個領頭的禦水使官,總像是要向我刺劍般,惹得我不停躲閃。


    就在我心中驚懼不已,不住閃轉騰挪之際,其中一個禦水使官竟然真的向我橫劈一劍,我向後一躍,幹透了的衣袖也隨之滑落。


    在那刹那間,我感到似乎有好幾道不同的目光同時盯向了我右手腕上戴著的紫玉鐲子,而又在眨眼間,他們又同時收迴目光。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這群黑衣人繼續舞劍。


    那紫玉手鐲,師父為了嘉獎我的勤勞,給我的賞賜。鐲子裏麵封了一隻紫清玉笛的玉魂,待我飛升成仙那日,這紫玉鐲中的紫清玉笛便可幻化而成紫清玉劍,成為我的法寶。


    鐲子是我的希望。


    不用我去師父近前伺候的時候,我便呆呆地看著這鐲子發呆。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怕這鐲子會碎,做事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


    後來師父訓斥我動作太慢,說這鐲子是個寶物,就算我如何莽撞送了自己性命,這硬如金剛的紫玉鐲也是不會碎的。


    這鐲子,難道有蹊蹺?戴此鐲者,就是他們的暗殺目標?!


    我又驚又俱地看著兩位禦水使官上下翻飛,瞧不出什麽名堂來。他們劍劍刺向我,卻又劍劍刺不中我。


    國主已經端坐上首,師父和高將軍一眾也已經紛紛落座了,我逃也似的走到師父的後麵站好。


    不見小俊的身影,想來他是暗衛。


    祭壇在這一小會工夫間也已設好,司天監的禮官們都各就各位,就等國主一聲令下。


    禦水左使和禦水右使的法力倒也算得高強,現下是府內無雨府外落雨了。沒有人敢再看那頂一直未曾掀開的金攆,那群跳舞的人也沒有了觀眾,但還是兀自舞著。


    國主這時終於開了金口,“吉時到,行祭禮。”


    司天監的禮官忙抖擻了精神,就見國主先是帶著一群侍從,浩浩蕩蕩地走到了祭壇下,然後又昂首挺胸地點了三炷香,先拜過天,再拜過地。


    隨後撲通一聲跪倒在祭壇下,大禮官站在了他的麵前,展開了一卷經,念起了頌詞,先祭皇天,再祭後土。


    求的不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也不是歌頌上天的恩德、保佑華胥的國祚。


    求的反倒是沒頭沒腦的四個字 — 剖山鑄劍。


    彼時的我不知道,其實剖山鑄劍的後麵還有幹係重大的四個字,而這四個字可以讓整個華胥國都翻天覆地。


    大禮官比比劃劃地做了通法,大概意思是天降於國主,國主現在可以傳達聖諭了。


    國主先是如約加封了師父為國師,賜國師府。然後出乎我意料的,他額外加封了高將軍為神使,行溝通天地之能。


    師父和高將軍都一掃麵上冷漠,做足了戲份,謙卑且感激地謝過上天之恩德,國主之信任。


    國主又念道:“國師此來王都,實乃我華胥之福,我華胥有仙師指引,又有高將軍奉神左右,定能不負皇天之托,尋訪名山,剖山鑄劍。”


    大禮官緊跟著這句,又語調怪異地唱念道:“禮成,起金攆遊街!”


    我本以為那群怪異的黑衣人會將那金攆又抬出去遊街,可誰知那金攆四周圍住的紅紗卻應聲而落,現出裏麵所立之人。


    見到那人麵目時,我心中一哽,不由得暗自感慨,真可謂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現下怕不是也在一出梨園裏罷!


    逃卻也逃不得,如那跌入命運之深淵的飛蛾,明知是火,卻還要兀自扇著翅膀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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