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謹慎而又警惕地盯著林久手裏的表格看,仿佛這張絹帛轉瞬就會變成一頭東北虎,咆哮著衝上來撕咬他的內核。


    “石灰石、黏土、鐵礦、煤……”係統念著表格裏填寫的內容,越念聲音越飄忽。


    最後係統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鄭重地對林久說,“你不要亂來啊,會出事的,真的會出事的。”


    “我辦事,你放心!”林久響亮地迴答。


    這六個字,多麽熟悉。


    死去的記憶忽然又爬起來攻擊係統,係統瞬間心梗,又聽林久話鋒一轉,“不就是會被神抓住嗎?別擔心啦。”


    “……”係統覺得自己需要一些精神上的支撐,並火速下單了一尊賽博佛像。


    建元六年,竇太皇太後喪訊未遠,漢宮處處都飄著招魂的白幡。


    哀痛的氛圍籠罩下,正在進行的是一場權力的更迭。


    劉徹變得很忙很忙,他在短時間內消瘦了很多,原本還有些圓潤的臉頰輪廓迅速長出了棱角,仿佛就隻在一夜之間,他就從少年長成了青年。


    但他來清涼殿的時間反而變得更多了,仿佛從這裏能得到某種力量。


    又一個晚上,清涼殿點起燈燭,劉徹伏案批閱竹簡,側臉沉靜。


    係統說,“你之前不是把水泥的事情給劉徹講過了嗎,什麽時候開始給劉徹製造水泥啊,不能許個空頭支票就沒有下文了吧。”


    林久問,“什麽製造水泥?”


    係統天真爛漫地說,“就是用你表格裏寫的那些原材料去製造水泥啊,不然隻憑【工程師套裝】自帶的這一袋水泥,你也沒辦法給劉徹造長城吧?”


    林久說,“這種小事也需要我這個神女去做嗎?”


    係統緩緩打出一個問號,“那不然呢?”


    林久說,“你要有互聯網思維,你知道什麽是互聯網思維嗎?做產品哪有做平台劃算。”


    係統沉默了一會兒,“你下一句話是不是說考公務員更劃算?”


    他本意隻是在無語凝噎中,隨口講一句白爛話,來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情。


    然而林久一本正經地接住了他的白爛話,“那也不是,我們不考公務員,我們找現成的公務員!”


    係統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賽博佛經,平複心情之後,盡可能冷靜地問林久,“你說的這個找現成的公務員,需要兌換新衣服嗎?”


    林久豪情萬丈地一揮手,“不兌換。有時候我們也可以講究實際,運用一些物理手段。”


    當晚,劉徹處理完政務,離開清涼殿之後,林久也離開了清涼殿。


    她穿著【魂兮歸來】套裝,透明度開到最大,整個人像是遊蕩在漢宮深夜裏的孤魂野鬼,與人世擦肩而過,不驚起一寸塵灰。


    係統就眼睜睜看著她以透明狀態離開清涼殿,再離開未央宮,最後林久差點就要離開長安城了,係統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到底要去哪兒啊?”


    林久沉穩地說,“去找我們的公務員。”


    “……”係統說:“我真是多餘問你這句話。”


    最後林久在一個被係統直唿“開玩笑吧這地方也能算長安”的房子旁邊停了下來。


    “沒辦法,我們要找的這個公務員,他比較清貧。”林久安撫著係統,踏入了這座破敗的小院。


    在他穿門而過的同時,係統抬頭看了一眼,看見懸掛在門樓上的牌匾,“東方”。


    電光火石之間,係統頓時就明白林久要來找的人是誰了。


    漢武一朝,名將如衛青、霍去病,能臣如桑弘羊、主父偃,這些人流傳到後世的形象,其實多多少少是有些模糊的。


    史家為其立傳,隻列出他們的功績和政論,他們本人的麵貌則被隱藏在這些富貴榮華之後,兩千年之後麵目模糊。


    在這其中,隻有一個人是例外,這個人叫東方朔。


    倒不是因為史家的筆偏寵他,在他身上格外著墨,而是因為他這個人以口舌成名,若要描寫他的事跡,便不能略過他的言辭。而在他的言辭被記述下來之後,他這個人也就被記述了八成。


    他這個人,該如何起描述呢,隻能說,語不驚人死不休。


    建元元年,他向劉徹寫自薦書,寫了三千片竹簡,要兩個人才能扛起來,劉徹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才讀完這些竹簡。


    東方朔就靠著這足以把劉徹埋起來的三千片竹簡,得到了一個公車令的微末官職。


    初戰告捷似乎鼓舞了東方朔的氣焰,他再接再厲,向為劉徹養馬的侏儒們說,“皇帝說你們這些人什麽用也沒有,準備殺死你們,你們還不快去求情!”


    這群侏儒於是哭哭啼啼去向劉徹求情,東方朔也得以麵見劉徹。


    劉徹當然勃然大怒,叱責東方朔無事生非。然而東方朔從容對曰,“侏儒們身高三尺,而我身高九尺,現如今我卻拿著和他們一樣的俸祿,陛下這是要撐死他們餓死我呀。”


    在這樣的朝代背景下,他如此說話,就像是在講一個冷笑話。


    劉徹聽了這個冷笑話之後大笑不止,於是東方朔得以升遷,金馬門待詔,從此成為天子近臣。


    此後他就一直在劉徹麵前講冷笑話,劉徹也用冷笑話迴應,君臣兩人時常相對大笑。於是他以為他也成了皇帝身邊的近臣,開始向皇帝針砭時弊,言談政治得失。


    而劉徹的反應,曆史上是這樣記載的:“漢武帝始終視為俳優之言,不以采用。”


    他那三千片竹簡的自薦書上,寫的是十三歲始讀書,十六歲學《詩》《書》。他此來長安,初衷是大展宏圖。


    始終、視為、俳優之言。


    他和劉徹開玩笑,於是劉徹也和他開玩笑,最後他這一生都被扭曲成了一個關於劉徹的殘忍玩笑。


    林久踏入東方朔居住的小院落裏,夜已經很深了,屋子裏傳來東方朔均勻的唿吸聲,他睡著了。


    係統懵懵的,“你要來見東方朔嗎?可是他已經睡著了啊,聽唿吸聲睡得還很沉。”


    林久的聲音莫名地慈祥了起來,說,“睡著了好啊,睡著了就能做夢了,夢中可以傳授關於水泥的知識啊。”


    係統滿腦門問號。


    林久的聲音雀躍了起來,“之前權力都把握在竇太皇太後手裏,劉徹不好發揮,我也不好發揮。但現在劉徹掌權,我終於可以放開手腳了。”


    ?


    係統瞪大了眼睛,他很想問林久你沒事吧?你自己迴憶一下你自己做出來的事情,你管這叫不好發揮?


    但係統沒問出口,因為他記起來林久的最後一句話,“放開手腳。”


    這四個字反反複複地迴蕩在係統耳邊,係統瑟瑟發抖地抱緊了自己。


    深夜。


    深得不聞一絲聲音的深夜。


    東方朔豁然從夢中驚醒,一手按住藏在枕頭底下的劍,驚疑不定地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不確定,但他恍然、好像有人聽到有人在此處唱歌。


    過了一會兒,東方朔披上外袍,提著劍出門。


    他對自己的劍術有自信,在他所度過的漫長的少年和青年時代,除卻讀書之外,他就是在練劍,在這個時代,他算得上是個文武全才。


    偏偏賦閑。


    在推開房門之前,東方朔想了很多種可能,深夜造訪他庭院的,或許是仇敵,或許是刺客,也或許是小賊。


    他唯獨沒有想過這個答案。


    紅黑裙裳的神女坐在屋簷上,衣裙在風中如同流瀉出光彩。


    像是一輪從天而降的、降臨在他這個破敗院落裏的月亮。


    東方朔愣住了。


    就在他愣住的關頭,神女仿佛意識到這座宅院的主人醒了過來,低下了頭。


    “咣當”一聲,東方朔手中的長劍掉在了地上。


    神女從屋簷上站起來,往下一躍。


    東方朔下意識丟了劍,就要去接住她,可她錯開了東方朔伸出的手,輕飄飄地落地了。


    她說出這個晚上的第一句話,“你夢中見我,當有所求,何也?”


    你夢到我,一定是因為有所求,是什麽?


    上來就把“有所求”的帽子扣死在東方朔身上。


    東方朔想否認,想說我沒有所求,可他說不出口。


    他看著月光下的神女,咽了一口口水,試探著道——


    ————————


    後續收尾的時候,林久是這麽做的:


    談話告一段落,和東方朔告別,離開東方朔的視線。


    然後透明度拉滿。


    一波秦王繞柱走繞到東方朔身後。


    東方朔此時仍然呆呆地望著神女離開的方向,仿默默地出著神。


    此情此景,係統簡直不忍心多看,於是他雙手捂住了眼,隻露出一絲眼縫,悄咪咪看著林久的後續操作。


    他看見林久麵無表情地舉起錘頭,往東方朔後腦快狠準地來了一下。


    東方朔上一秒鍾還維持著惆悵茫然遠望的神色,下一秒鍾就吧唧一聲倒地不起。


    林久再一波秦王繞柱走,繞到東方朔身側。


    透明度降到最低。


    吭哧吭哧地把東方朔拖迴床上放好。


    “可以了。”做完這一切,林久滿意地拍了拍手,“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就會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神女在夢中傳授給他水泥的製作方式。”


    係統被這一波操作秀得魂飛天外,很久很久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直到林久再把透明度拉滿,一路飄迴清涼殿,係統才終於能說出話。隻聽他聲音飄忽著,“這就是你所謂的夢中相授,物理手段?”


    林久坦然點頭,“用物理手段達成夢中相授的目的,這有問題嗎?這很合理!”


    係統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哆哆嗦嗦地說,“你臨走那一錘頭,你是真不怕把東方朔打傻了啊!”


    林久淡淡地說,“不要擔心,打悶棍,我是專業的。”


    “我辦事,你放心!”


    關於這六個字的可怕迴憶湧上內核,成為壓倒係統的最後一根稻草。


    吧唧一聲,係統像東方朔一樣倒地不起,抽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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